蔡如廉說:“所以我很清楚你要我識時務的意思。坦白地說,我曆來是個識時務的人,無須你們煞費苦心施展攻心術,我早有自己的打算。我這個縣長,其實是個幾頭受氣的角色,我早就想激流勇退了的。”
“你是說辭職?”
“無官一身輕啊!”
“那不行!”
“為何?”
“我們要的不是換一個縣長,那樣毫無意義,換另外的人當縣長也許比你更壞!”
“那你們要我怎樣?”
於亞男指點迷津:“棄暗投明,率部起義!隻有這樣才能減少戰爭損失,使安華人民得到和平解放。我們希望你抓住這最後的機會,為安華做點好事,戴罪立功!”
蔡如廉緘默不語,雙手插進褲口袋,低頭往前走。
於亞男問:“膽怯了?”
蔡如廉說:“我並不是個懦夫,我得為自衛團的兄弟們著想。自衛團一共才幾百號人,沒有正經打過仗,和土匪遭遇過幾次,還都打敗了,基本上沒有什麼戰鬥力。白崇禧的部隊就在資江上遊,一有風吹草動,說到就到,弟兄們還不橫屍街頭?萸江的百姓還不慘遭塗炭?”
於亞男說:“這你不用擔心,我們會根據敵情變化選擇恰當的起義時機,製訂具體的行動計劃。”
蔡如廉想想又說:“其實我這自衛團長隻是掛名的,從沒操練過,也從不帶槍。帶兵主要是副團長和幾個營長,要是他們不聽我指揮,我毫無辦法。”
“我們要的是你站出來振臂一呼,其餘我們會安排,屆時會有遊擊隊策應。”頓一頓,於亞男又說,“蔡縣長,你那點經驗如今遠遠不夠了,也許你每天都碰到共產黨,還以為他是國民黨。就這麼定了,你做好準備,我們會隨時與你聯絡。”
蔡如廉默然,良久才說:“你容我再想想,過幾天再答複吧?”
於亞男說:“還猶豫什麼?錯過這個機會,你將成為人民的罪人!到時候就由不得你了!你是不是還想耍什麼花招?”
蔡如廉否認道:“不是。我約你到青龍鎮來,就是趁此機會與貴黨接觸。”
於亞男說:“到萸江也可以接觸,何必多此一舉?”
蔡如廉在夜色中覷著她那閃爍著星光的眼睛;“我也想同時證實一下……”
於亞男說:“證實什麼?你什麼也證實不了!”
蔡如廉惘然若失,自言自語:“是呀,什麼也證實不了……”
於亞男說:“怎麼樣,痛下決心吧?”
蔡如廉咬牙跺腳:“好,我聽你的!”說著就把手向於亞男伸過來。
她卻不去握,冷冷道:“對不起,你還不是我的同誌。”
蔡如廉說:“你連手都不跟我握,怎麼證明你們的誠意?”
於亞男說:“現在是需要你證明誠意的時候。”
蔡如廉的手固執地停留在空中:“你要不和我握手,我就不起義!”
她錯愕片刻,隻好伸手給他:“握了手若不起義,當心槍子不認人!”
蔡如廉默不作聲,緊握住她的手,全身心地體味那隻手的灼熱和柔軟,他明顯地感受到了一種遙遠的溫情;而她,除了知道了他的手的貪婪外,什麼感覺也沒有。
陶秉坤意外地收到了陶玉林寄來的錢,多年來的積怨頓時冰消雪化,父親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即使那張彌足珍貴的彙票兌換來的隻是一堆每天都在貶值的金圓券,那種滿足也絲毫沒有打折扣。
好運似乎就從這一天開始了。這日陶秉坤率領家人在牛角衝口自家田裏插秧。人逢喜事精神爽,六十幾歲的人變得身手敏捷,插起秧來如小雞啄米,刷刷刷刷,四行秧苗行距勻稱,像四條綠線沿著田埂延伸。一家四口同時下田,至少有一袋煙久他都插在前頭,但這之後玉山、福生和秋蓮都陸續超過了他,用一片插好的秧苗把他“關”在白水田裏。到底人老啦,不如年輕的麻利,不過他仍滿心舒暢。剛插下的禾苗在輕風拂拭下搖曳不止,撩得他心癢癢的,說不出的愜意。插最後一塊屁股大的地方時,陶秉貴拉著竹棍子搖搖晃晃來到田埂上。
陶秉坤已有大半年沒見到他了,眼睛一碰到他,不禁吃了一驚。陶秉貴枯皮寡瘦,跟一根柴棍子差不多了,要不是那深陷的眼窩裏兩隻眼珠在轉動,還以為他是個死人。陶秉坤甩甩手上的泥水:“秉貴,你怎麼成了這副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