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家信 (1)(1 / 3)

這年花朝節前夕,陶秉坤意外地收到陶玉林來信。信是小淹郵政所的郵差托人帶來的。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孽子到底沒有拗過他,向他低頭啦!長方形的牛皮紙信封,“陶秉坤大人台鑒”幾個字格外醒目,字有點草,他想玉林在寫到父親的名字時肯定有些慌張。父親在兒子麵前永遠是具有威嚴的意味的,即使隻是一個名字。全家人都聚集攏來了,都眼巴巴地盯著那信,他卻有意地遲遲不肯拆它,他在玩味它的同時做出不屑的神情。

玉田說:“爹,你快拆開看看吧!”

他頭一扭:“要拆你拆吧,哼,出去十幾二十年,才曉得寫封信回來!”

玉田就迫不及待地撕開信皮。一幀照片從裏頭掉了出來,玉田撿起瞟一眼,叫道:“爹,娘,三弟成親了!”

除了陶秉坤,全家人的腦袋都嗖地湊到一塊去了。幺姑拿過相片,邊看邊抹眼淚,又哭又笑,看了一陣才遞給陶秉坤。照片上,陶玉林穿著筆挺的軍服與一個穿旗袍的年輕女子並肩站著,臉上笑得十分得意。陶秉坤不得不承認,他這位孽子很有幾分英俊威武,與這位漂亮的女子十分般配。他剛看兩眼,相片又被幺姑拿過去了。這時玉田掏出了信箋,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原來信不是單獨寫給父親的,而是寫給全家的,一開頭就把所有人都稱呼到了。陶秉坤就想:這孽子還不是那麼服氣呢,拉不下麵子呢。信是以陶玉林和他的新婚妻子錢麗娜兩人的名義寫的,向家人問過好後,告之他們是春節結的婚,現在住在漢口,因陶玉林的部隊駐紮在那裏,玉林如今是國軍的少校營長,由於軍務繁忙,無暇回家探望家人,以後尚有空閑,定偕太太回鄉省親。信裏並沒有特別寫給父親的話,不過,他還是不敢忘記這個家,如今成了親,也算他修成了正果,但願這位叫錢麗娜的洋派太太能管束住他。陶秉坤心裏漸次開朗,堵塞在內心深處多年的塊壘似乎在慢慢化開。

玉林伉儷的來信一連幾天都是全家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幺姑和秋蓮幾乎每日都要對玉林堂客的五官、旗袍和高跟鞋熱烈地討論一番。幺姑還禁不住猜測,這位三媳婦的肚子不知鼓起來沒有?那幀照片周遊於各位家庭成員之手,帶來了微妙的心理衝擊,這種衝擊甚至沒有放過全家輩份和年齡都最小的陶祿生。

陶祿生迷上了照片,確切地說是迷上了照片上的背景。背景顯然是畫的,是流向天際的長江以及江邊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他幾次揣了照片,上山放牛時躲在樹叢中悄悄欣賞。他還將從信上三叔的地址熟記於心,開始他並沒想到它有何具體用途,隻是讓他的夢想有個落腳的地方,待他的企圖漸漸成熟之後,他才明白它的重要性。到了五月山溪漲水之際,他心中的渴望也高漲得溢出了他的嘴。他果斷地找到父親:“爹,我要讀書!”

陶玉田驚訝片刻,並沒真正聽懂他要讀書的含意,不經意地把他推諉給陶秉坤:“找你公公去。”

陶秉坤自然不答應:“你不是讀完了小學麼?”

陶祿生說:“我還要讀中學。”

陶秉坤說:“你都快十七了,快要討堂客了,還讀什麼鬼書!再說你讀了中學又有什麼用,又不考秀才,像你爹,讀了中學也還是作田,脫褲子打屁,多此一舉!”

陶祿生說:“反正,我不願意在這山溝溝裏窩一輩子,捏一輩子鋤頭把!”

陶祿生的口氣與年少時的陶玉林如出一轍,這使陶秉坤吃了一驚,稍一回想,發覺他們稟性上確有許多相似之處,都是敢想敢做之人,於是警覺地問:“你想要幹什麼?”

陶祿生就聰明地不作聲了,絕對不能讓祖父知道,一知道就什麼也幹不成了。

第二天淩晨天還未亮,陶祿生把一張紙條壓在堂屋的桌上,背起一個包袱悄悄離開了家。天亮後陶玉田發現了那紙條,上麵寫著:“爹,我到三叔那裏去了。”

陶玉田拔腿就往小淹追。去漢口,肯定要去小淹搭船。他趕到資江邊,離小淹碼頭還有三裏地的地方,隻見發了大水的江麵上漂來一張大木排,陶祿生正站在排上向他招手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