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林在自家門口曇花一現之後,成了全家人小心翼翼回避的話題。隻有不懂事的祿生對戎裝在身的三叔和他騎著的馬念念不忘,時不時在飯桌上提起。這時候他就會遭到父母的製止,被斥責為“吃飯也塞嘴巴不住。”
陶秉坤一連幾天默不作聲,內心憤懣,陶玉林之舉庶幾就是專程來傷害他作為父親的尊嚴。而家人的顧忌,非但沒有維護他,幾乎就是對這種傷害的提醒,因而也增加了傷害的程度。後來吃飯時他幹脆離開餐桌,蹲到門檻上去。最能體察他的心情的自然還是幺姑,她為他而憂慮不安。夜裏,老兩口單獨相處時,幺姑歉疚地說:“秉坤,怪我沒把老三教好,惹你生氣。”陶秉坤歎氣道:“那能怪你?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怨我自己當初少調教,到如今他見了當爹的馬都不下。”幺姑撫著他的胸口說:“你莫慪壞了身體,隨他去,隻當他抱養出去了……你也要想開點,玉林百個不好千個不是,如今總算是個軍官,在前方打東洋人,也算是走了正道,為國家出力了。”陶秉坤點點頭,自寬自解:“也隻能這樣想了。”
這日在公屋裏碰見陶秉貴,陶秉坤才曉得玉林在回家的前夜又幹下了荒唐事。陶秉貴先是打一拱手,臉上故作奉承:“秉坤,恭喜恭喜呀!”
陶秉坤莫名其妙:“我何喜之有?”
陶秉貴說:“聽說玉林當了國軍的連長了,這不是可喜可賀麼?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十六年不鳴,一鳴就驚人呀!”
陶秉坤淡淡一笑,嘴裏沒話,心裏倒也有一絲絲熨貼。
陶秉貴詭譎地一笑,話頭一轉:“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玉林還是那麼風流,”
陶秉坤一怔:“他又怎麼了?”
陶秉貴滿臉誇張的驚異:“你不曉得嗎?他那天夜裏又去找他的老相好王桂芝去了,都說吳老爺上吊,是被他氣的呢!”
陶秉坤腦殼裏轟的一聲響:“有這種事?”
陶秉貴說:“我親耳聽吳家守門人說的。吳家要麵子,瞞得死死的。”
陶秉坤訝然,難怪玉林回家了不敢下馬,原來又做了下作事!十六年前他年輕無知不明事理,可十六年後還給他丟臉惹禍,沒一點長進,這個孽子嗬!陶秉坤想著想著臉就黑了。陶秉貴湊近他耳邊,輕聲道:“玉林屙泡屎就走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秉坤,當心吳家找你算帳。”
陶秉坤瞟一眼他,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他要算帳,到國軍裏找陶玉林去。”
陶秉貴搖頭晃腦:“話是這麼說,可人家不找你這當爹的找誰去?吳老爺的小兒子吳兆武,如今當了鄉長,隻怕不肯善罷甘休!”
陶秉坤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不禁有些惶然。
陶秉貴認為已達到了恐嚇他的目的,得意地笑笑,拍拍他的肩:“秉坤,你也用不著太怕,活人還會讓尿弊死?你買點禮,裝個紅包,讓我去打點打點,疏通疏通,興許會化幹戈為玉帛。那樣吳兆武既使要報複,也不會太過分的,他還得顧忌玉林那身軍服呢!”
陶秉坤當然不會拿自己的錢財去打點疏通,人活一張臉,他從不卑躬屈膝求人垂憐,何況這是被他趕出了家門的逆子惹下的事。他隻是在用忙碌填滿每一個農家日子的同時,惴惴不安地提防著吳家可能的報複……但是日子在一天天推移,這種報複遲遲沒有到來,吳兆武果真畏懼陶玉林那身軍服嗎?陶秉坤根本想象不到,早在數年前吳兆武就和父親的小妾勾搭上了,陶玉林無意中替他們清除了偷歡的障礙,一夜之間,家產和女人統統落入了吳兆武的懷抱。擠出幾顆假惺惺的淚埋掉吳清齋後,吳兆武就忙於縱情歡愉,無暇他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