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妹子不假思索,脫口道:“那還是讓我走吧!”
玉山恨恨地說:“腳長在你身上,愛走你就走吧!”
陶秉坤從屋裏拿了五塊錢紙鈔出來。陶秉坤對國民政府發行的這種法幣一直不太信任,總覺它不如銀洋那樣沉甸甸讓人放心,所以用起來也比較大方一些。尤妹子接過錢要走,陶秉坤說:“你不必那麼急,總算在一口鍋裏吃了幾天飯,也算一點緣分,待明天早飯後,我叫玉山送你去小淹。為人做事還是要仁至義盡,我不想讓別人指背。”
尤妹子應允了,似乎有點感到羞愧,縮到房裏去了。全家人都默默散開,各做各的事。玉山坐在門檻上破篾,心裏擁塞著亂七八糟的念頭,尖細的篾刺隨著篾片的抽動紮向虎口,他也不知躲避,眼睜睜看著它刺進肉裏眉都不皺。後來他聽見尤妹子在喚:“玉山,你來。”他隻當沒聽見。尤妹子又說:“我有話跟你說。”他還是不理她。尤妹子就過來,將他拉進房裏,並且閂上了門。他敵意地說:“你想幹什麼?”尤妹子坐到床上脫衣服,邊脫邊說:“玉山,我曉得你是個好人,如果你是個街上人,我一定嫁給你。我花了你家不少錢,我曉得你們鄉下人不易,我明日要走了,不想欠你的情,我給你困一回。你來吧,我隨你……”
她光著上身倒了下去,兩隻白裏透紅的奶子朝天翹起,微微顫動。玉山身體裏呼地騰起一股灼熱的東西,但那是惱怒,而不是情欲。他走近她,刻毒而激憤地道:“我不困你,你要價太貴,小淹鎮上的婊子一塊錢可以困幾個呢!”尤妹子一骨碌爬起來,邊穿衣服邊罵:“好呀,你把我比作婊子!你不識好歹!你要後悔的你!”玉山憤怒地一摔門,走出房來扛起鋤頭就上了山。他不想再看見她的臉,盡管這張臉曾那樣地令他動心。
天擦黑全家人收工回到屋裏時,發現尤妹子已不辭而別,並且偷走了秋蓮僅有的一隻首飾盒,那盒子裏有兩隻銀手鐲和幾塊錢的私房錢。秋蓮當即坐地大哭,哭幾聲後又跳起來大叫大罵,氣得全身哆嗦。玉山不敢麵對嫂嫂,晚飯也不吃,躲在屋裏蒙頭大睡。半夜裏,他盯著頭上那根黑糊糊的房梁,隱約窺見諶氏吊在那裏。他鼻子酸酸地想:乖巧的女人心又不好,心好的女人命又不長,我怎麼這麼命苦呢?
第二天玉山背起一個包袱:“爹,娘,哥,嫂,禍害是我帶回家裏來的,是我讓家裏破了財受了損,我對不起你們。我想出去做事,把這些錢賺回來。”秋蓮忙說:“玉山,我可沒怨你呀!”玉山說:“可我怨我自己呢!”陶秉坤問:“你出去做什麼呢?”玉山說:“燒炭、挑腳,幹什麼都行,隻要來錢。”幺姑憂心忡忡:“你老實巴交,莫又像上次被人誆去販煙一樣,上當吃虧!”玉山說:“娘,我不會總吃虧的。”陶秉坤想想,點點頭:“好,既然你自己有心出去賺錢,就去吧,反正冬閑,家裏事不多。在外麵,莫忘了那句老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玉山走後,陶秉坤煩悶了好長一段時間。老二婚姻上接連的不幸,大傷了這個家的元氣。他很少和家人說話,似乎把說話的力氣都用到勞作上去了。隻要天不下大雨,他就扛著鋤頭上山開生荒,收工時就挑一擔挖出的樹蔸回來。天氣一有變化,被野豬咬過的大腿就隱隱作疼,他一瘸一拐,仿佛那隻腿短了一截。寒冷的冬夜,他在火塘裏燒起樹蔸火,與兩個孫子煨紅薯吃,隻有這個時候,他那顆為家業操勞不停的心才稍稍鬆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