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吃午飯時,尤妹子才披頭散發地起來,草草洗把臉,趿著鞋來到飯桌上坐著。幺姑和秋蓮都忙著上菜、盛飯,隻有她在做客,袖手旁觀。玉山臉上掛不住,悄悄碰碰她,她茫然地看看他,不解其意。父親的臉色已有些難看了,玉山隻好明說:“尤妹子,動手裝飯吧。”
尤妹子這才起身去裝飯,可她隻給自己裝了一碗。玉山暗自怨她不懂規矩,這碗飯應該先遞給爹。接下來,他發現她小毛病不斷:父母還沒端起碗,她先動了筷子,而且先往有葷腥的菜碗裏去;碗裏有大顆發黑的薯米,她就把它挑出來擱在桌上。下午,玉山挑了一擔尿,帶她去菜園澆白菜。她捂著鼻子遠遠地跟在後麵。他給她一個長把糞簞,囑咐她把尿水澆在菜蔸旁,她偏偏直往菜心上淋,一點不怕尿水把菜燒死。他覺得她根本不關心菜,隻想快點把尿潑完了事。也算難為她了,她一個城裏妹子如何幹得了這種粗活,飛針走線縫衣繡花才是她們所長呢,玉山暗忖。但到了夜裏,母親拿出一件他的衣讓她打個補巴時,他發現她連針都不會拿。
翌日,全家忙罷一早晨端起早飯時,尤妹子仍未起床,隻把一陣陣酣暢的鼾聲從門縫裏送出來。陶秉坤說:“這尤妹子看來是位富家小姐。”
秋蓮鼻子裏哼一聲:“隻怕是中看不中用。”
玉山便很尷尬,似乎這全是他的錯。
幺姑寬容地說:“莫急,她才來兩天,一口吃不成胖子,讓她慢慢學吧。”
陶秉坤說:“不會做鄉下工夫不要緊,可以學,怕的是有懶筋。學懶容易學勤快難呢。我們這號土裏刨食的人家,就靠勤勞節儉過日子,家裏若有個懶媳婦,這點點家當說敗就敗。玉山,你就把我的意思跟她說說,口氣柔和些。我若和她說,怕她見怪,說還沒拜堂就被我這家爹管起來了。”
玉山答應了,早飯後就沒上山,在家等她起床。
太陽照到窗上了,她還沒有動靜,玉山按捺不住了,叩響了門。尤妹子爬起床開了門後,又縮回熱被窩裏。玉山心裏有些氣,就去揭被子。她抱住被子,睡眼惺忪:“你幹什麼呀?”
玉山說:“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挺屍?”
她媚人地一笑:“是不是你也想和我一起挺?”
說著從被窩裏伸出一條光滑的胳膊來拉他。他嚇了一跳,母親正在堂屋裏呢。他推開她的手,把爹的話委婉地轉敘了一遍。她聽後不言不語,老老實實地爬起床來,穿衣梳頭,洗臉吃飯。她的神色明顯黯然了許多。
飯後,玉山遞給她一把扁鋤,要她跟他上山鋤草皮燒火土灰,明年給紅薯上肥用。
她將扁鋤扔在地上:“我隻答應做你的堂客,可沒講做你家的長工!”
玉山和言悅色地:“可我們貧寒人家,不做就沒吃的,我們是給自己當長工呢!”
他撿起扁鋤塞回她手中,她無可奈何地跟在他身後。到了牛角衝的一個山坡上,她見不光秋蓮在,就連十歲的福生也夾在大人中間,舉著扁鋤像模像樣地幹得起勁,也就無話可說了。陶秉坤見她來了,神色就開朗了許多,親自給她講了握鋤的要點和既省力又有工效的訣竅。但她畢竟是城裏綢莊老板的女兒,鋤頭對她來說似乎重若千斤,舉起來顫顫抖抖,挖下去歪歪斜斜,不是鋤不下草皮,就是挖出坨死黃土。挖了那麼幾十下,她哎喲一聲把扁鋤扔了,張開手一看,掌心血泡如熟透的三月泡。隻好讓她回家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