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命運的波折 (2)(1 / 3)

隊伍向江西開拔的前夕,陶玉林在小縣城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閑逛了一陣。在一座破敗的小戲樓前,忽然見到一個挎竹籃紮藍花布頭巾的女子迎麵走來,其步態與陳秀英毫無二致。莫非她還滯留在這個縣城裏?真是膽大包天!他側身站立,等那女子過來。但她一仄身踅進了一條小巷。他趕緊追過去,尾隨其後,慢慢地縮小距離。她在一個小雜貨攤前站住了,並側過她的臉,彎腰挑選貨物。陶玉林端詳了一下,心情就鬆弛下來了:不是陳秀英,雖然臉形很像,但陳秀英的臉圓潤光潔,沒有這麼多坑坑窪窪的小凹疤。陳秀英的清秀是這個疤臉女人無可媲美的。他背轉身,若有所失地走出了小巷。

陶玉林不知道疤臉女人在後麵注視他。因為她正是已改名於亞男,一個月前才從他手裏逃走的陳秀英。在那個漆黑如墨危機四伏的夜裏,她先是跑到十幾裏外的驛站,通過地下交通員把沈冬叛變和支部成員被捕的消息傳遞給上級,然後逃到山上的尼姑庵暫時躲避追捕。她對尼姑庵住持編織了一個丈夫婆婆虐待媳婦的故事,住持並不在乎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以佛門寬大的慈悲胸懷收留了她,供給她簡單的飯食,她則給庵裏幹些簡單的活,如掃地、挑水之類。五天之後她嚐試著下山,卻發現山下到處有兵丁設卡。在一堵牆上她看到一張通緝令,通緝令上她的畫像繪製得相當準確,她立即猜想到,敵人可能從她學校的臥室裏抄走了她的相片。她隻好悄悄回到庵中,請住持為她剃度削發。

她以為她的形象得到了徹底改觀,但這天去挑水時,卻從井中那如鏡的水麵發現,削去黑發後她比過去更為端莊秀美,也更與通緝令上的畫像相吻合了。顯然,如此下山,隻能是自投羅網。她迷惘地凝視井中的自己,仿佛頭一次察覺自己擁有這麼一副姣好的麵孔。可是回想起來,許多的麻煩、波折、煩惱和痛苦,不都與這張麵孔有關嗎?如今又因為它被困在這尼姑庵中。她惱恨起水中這張臉來,拾塊石子扔下去,水麵漾起波紋,那張臉便扭曲變形了。她寧願當個醜八怪,也不願再讓這張臉的美麗給革命帶來損失,同時也給自己帶來不幸。這一天,僧尼們做完暮時課誦之後,她悄悄潛入佛堂,在蒲團上跪下。無神論者的她自然不會向釋加牟尼祈禱,她這樣做隻是掩人耳目。

跪叩片刻,見四周無人,她從香爐裏抓起一把正在燃燒的香,毫不猶豫地戳向自己白皙潤潔的麵頰……劇烈的疼痛令她渾身發抖,但咬緊牙關,沒有叫出聲來。她聞到了焦糊的肉香,聽到了香頭燒灼肌肉時細微的嗤嗤聲。她的手毫不留情地按著那把香,直到它熄滅了,才扔進香爐裏。然後,她抓起另一把香火,戳向另一邊麵頰……當她舉著血肉模糊的臉出現在住持麵前時,舉止持重的住持嚇得跌坐在地,半天才醒過神來,顫顫巍巍地往她臉上灑藥粉……半個月後,她臉上那些密集的黑痂逐一脫落了,留下了點點瘢痕。再到井裏去挑水時,她已經認不出水中那張臉了。她對此很滿意,她可以憑它去應付種種叵測和險惡了。她告別了住持,帶著她的新麵孔從容地下山,從容地走向革命。她越關過卡,幾次與搜捕她的人交臂而過,但沒有人多看她一眼……及至她再次出現在這個縣城,並再次與陶玉林不期而遇,曾號稱即使燒成灰也能認出她的陶玉林,竟然也沒能認出她來!她為此而感到欣慰,但在這欣慰的後麵,卻也有一絲難言的悲哀。

她默默地望著陶玉林的背,她知道他再也不會轉過身來,她感覺除了革命之外,一切好的壞的事物都像這個人一樣背她而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這一年初秋陶秉坤終於從水上飆那兒獲悉了陶玉林這個孽子的有關訊息。那日陶秉坤正操著長把砍刀在自己的油茶林裏砍山——砍倒除油茶樹之外的一切樹木荊棘和雜草,以便采摘油茶果和以利於油茶樹的生長。忽然一隻竹雞驚慌失措撲出叢林,接著嘩啦一聲,一個衣衫襤褸麵容憔悴的人出現在他麵前。定睛一瞧,是水上飆!他驚愕不已:“水委員長,你怎麼在這裏?!”

水上飆麵黃肌瘦,疲憊不堪:“秉坤,有吃、吃的嗎?我三天沒進粒米了!”

他連忙扶住水上飆,要帶他回家去。水上飆問村裏有團丁沒有,手很緊張地按著腰裏的短槍。陶秉坤讓他放心,說他這兒偏僻,一天到晚鬼都不上門。

水上飆說:“你不怕我這個赤匪連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