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遊擊隊的行蹤就此暴露了。兩個月後一個陰沉的秋日,駐安華的國民黨十四軍五師的一個連加上一個挨戶團常備隊共二百餘人突然襲擊了遊擊隊營地。老高與十餘名隊員當即中彈犧牲。陳秀英帶領餘下的人突圍轉移,經過一番慘烈的衝殺,突出重圍之後,陳秀英發現她已是孤身一人。她將那支帶來厄運、打光了子彈的勃朗寧手槍扔進路旁一個岩洞裏,然後摸下山,想潛回青龍鎮。剛轉過一個路口,兩把刺刀抵住了她的胸膛。
離家出走的陶玉林極其偶然地救了陳秀英,並由此走了一截短暫的革命道路。
那日他被父親趕出家門後就直奔小淹,想搭船去益陽見見大世麵。可一摸包袱,裏頭僅有兩塊袁大頭,船老板連船錢帶夥食費一定要收三塊光洋,一點不肯通融。搭不成船,隻好走路,就這樣,陶玉林沿官道走到了青龍山脈東側的一個山村邊。村裏的房子大多燒得隻剩下一堆瓦礫,廢墟裏冒著縷縷青煙,唯溪上一座風雨橋完好無損。陶玉林坐在橋裏的擱板上歇腳,兩個士兵押著一個穿紅衣的女子進來,三人都累得腳步踉蹌。兩個兵放下槍,在他對麵坐下,那紅衣女子卻愣愣地站著。陶玉林端詳著她,隻見棕索交叉勒過她的胸部,兩個乳房顯得很鼓。蓬亂的頭發下有一張髒汙卻仍顯嬌媚的臉,反綁在背後的手雖有一些血跡,也能看出纖纖十指玲瓏小巧,非農家女子所有。
陶玉林起了惻隱之心,就對士兵說:“請問兩位長官,這女子犯了什麼罪?”其中一位嘴角有疤的兵答道:“你沒見她穿紅衣嗎?死罪!”陶玉林大為驚異:“穿紅衣也犯死罪嗎,那不所有的新媳婦都要開刀問斬?!”有疤的兵頗為不快:“你這後生為何這麼不曉世事?她穿紅衣是因為她是紅黨,就是造反的共產黨,剛才抓她,差點被她咬掉一塊肉呢!”這個時候陶玉林心中主意已定,撥浪鼓似地搖頭:“我不信,這麼一個弱女子敢當共產黨,她這模樣,不最適合做堂客嗎?”說著他就站起來,慢慢走過去,在紅衣女子臉上摸了一把。紅衣女子立即向他臉上啐了一口。他擦一把臉:“謔,她勁頭蠻足,口水都是香的呢!”兩個兵都笑將起來,一個說:“媽的,你莫把老子雞巴逗硬了!”另一個則說:“嚐到厲害了吧,送給你作堂客隻怕你還不敢要呢!”陶玉林馬上把手伸進包袱,將裏頭的兩塊袁大頭弄得丁當響:“我出兩塊大洋買這個女子怎麼樣?”兩個士兵眼珠子一亮,躲到一邊咬耳朵去了。
陶玉林就抓住機會湊到女子身邊欣賞她的臉。女子忽地抬頭盯著他,話中有話地罵一句:“不得好死的家夥。”陶玉林領悟力極強,強自鎮定說:“我可是洞庭湖的麻雀,見過幾多風浪了的!”有疤的兵這時過來說:“君子無戲言,掏錢吧!”陶玉林退了幾步,他明顯地窺見了兩個兵眼裏的殺機,便掏出兩塊大洋,扔到橋下的淺水裏,打得卵石鏗鏘作響。兩個兵愣一愣,爭先恐後翻過橋欄,跳到溪裏去了,卻將兩支步槍擱在橋上。陶玉林急忙撲過去,先用牙,繼而用手,解開了綁著紅衣女子的繩索。他抓起那女子要跑,卻被那女子一掌推開。女子抓起一支槍,對準溪裏叭一槍,打倒一個兵,又叭一槍,打倒另一個兵。兩具屍體血水橫流,陶玉林禁不住兩腿發抖,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見開槍打死人。紅衣女子迅速背上另一支槍,衝出風雨橋,沿一條小路向山林裏奔去。陶玉林發現那個紅色背影快要消失了,這才如夢初醒,撩開雙腿放肆追趕。
進了樹林,紅衣女子突然轉過身來,氣喘籲籲地喝道:“你跟著我於什麼?”
陶玉林不無委屈地道:“你不是我買來的堂客嗎?”
紅衣女子舉槍對準他的胸口:“那你問問這支槍,看它答應不答應。”
陶玉林火了:“你不是我救出來的嗎,你想打死我,問問你的良心,看它答應不答應!”
紅衣女子槍垂了下去,煩惱之極地叫:“你到底要幹什麼?”
陶玉林說:“不幹什麼,就是要跟你走,你到哪裏我也到哪裏。”
女子說:“我是去革命!”
陶玉林很幹脆:“那我也去革命!”
紅衣女子感到意外,把他看了又看,最後說:“好,你跟我走吧。”說著就扔給他一支退了膛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