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被迫 (1)(2 / 3)

金枝憂心忡忡:“我爹是要麵子的人,天曉得遊鄉會遊出什麼事來。秉坤,幫幫忙吧,怎麼說你也是他親侄兒呀!”

陶秉坤搖搖頭,不無譏誚地道:“連你都攔不住銅鎖,我又有什麼辦法?”

金枝慍怒道:“你不幫忙不講,還拿蹄子踢人!你跟我不也有過一回麼?我告訴幺姑去!”

陶秉坤說:“你去吧,你告訴她,她也不會相信。”

金枝說:“你若不幫忙,我真的告訴她,我這人反正不在乎臉皮的。”

金枝繃著臉欲走,走了兩步卻又回頭,把背上的女兒偏給陶秉坤看:“秉坤,你看玉香像哪個?”

陶秉坤不看,拿一把草喂牛:“不像你就像秉乾唄,還像哪個?”

金枝說:“像你。”

陶秉坤心中一跳,一聲斷喝:“瞎講!”

金枝說:“不信,你仔細看看!”

陶秉坤很匆忙地看玉香一眼,沒留下什麼印象,說:“你講夢話!”

金枝盯著他道:“我算過日子,跟那一回對得上號,等她長大,你就認得出了的……我又不要你認她,心裏有數就行了。”

金枝走後,陶秉坤心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金枝定是詐他的,無非是讓他阻止農會押陶立德遊鄉。玉香那張胖乎乎的臉不時浮現在麵前,弄得他心神不定,牽牛回家時,本要去牛欄,卻走到了豬欄麵前。

飯後他去了公屋。銅鎖手裏拿著一隻剛糊好的高帽子,帽沿的篾片上還滴著米湯,見了他,高興地說:“秉坤,正要請你在高帽子上寫幾個字呢!”陶秉坤問:“聽說要押陶立德遊鄉?”銅鎖說:“是嗬!陶立德這家夥太囂張了,不打擊一下他的氣焰,他要騎在農會頸子裏屙屎了!”陶秉坤想想說:“陶立德是有錯,不過好像不是全無道理……要他遊鄉是不是過火了一點?”銅鎖一下生氣了:“秉坤,又是來為他說情的呀?你雖不是副組長了,可還是農會會員,怎麼老把屁股坐到他一條板凳上去?他過去欺侮你,你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告訴你吧,這次不但要他戴高帽遊鄉,還要你給他牽索子。”陶秉坤一怔:“怎要我牽?”銅鎖狡黠地一笑:“你是他侄兒,你牽著他走不是更能打擊他的反動氣焰麼?”陶秉坤沒料到情沒說成反把自己牽扯進去了,張口就拒絕:“我不幹。”銅鎖說:“你不幹也行,不過那就證明你一點立場也沒有了,我們農會隻好開除你,把你入另冊;農會給你的好處也不能得,你把丁字丘曬簟丘退給農會吧。”

陶秉坤頓時就懵了。

翌日,太陽出山後,陶秉坤百般無奈地牽著陶立德上了路。他覺得不是他牽著陶立德,而是銅鎖牽住了他的鼻子。他心裏咒罵著銅鎖,腳卻不能不跟著銅鎖往小淹走。聊以自慰的是,他不牽也會有別的人牽,他牽著伯父,萬一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他盡量走慢一點,讓那根連結他與陶立德的棕索下垂著,他想這樣也許會減輕伯父的屈辱感。陶立德的臉在那頂又高又尖的帽子下如同一粒幹癟的黑棗,眼珠像死魚眼睛一樣渾濁,手裏提著那麵他用過多次的銅鑼,走幾步就沙啞地喊一聲:“土豪劣紳陶立德罪該萬死!”村裏人圍聚在路旁,笑笑嚷嚷,指指戳戳。在十幾杆梭鏢鳥銃的押送下,陶立德瑟瑟縮縮,身子勾成蝦公狀。

遊至雙幅崖,周圍已沒有人家,陶立德就停止了敲鑼和喊罪。他的臉色,似乎已平和些了。但剛跨上兩堵崖間的小橋,陶秉坤手中的棕索猛力一抽就溜脫了。回頭看時,隻見陶立德一頭栽入橋下的深潭中,幽黑的潭麵濺起幾簇雪白的浪花,接著咕嘟咕嘟冒出一連串水泡。陶秉坤啊呀一聲叫,攀下橋去,一把抓住浮在潭麵的棕索頭。這時銅鎖也下到潭邊,兩人抓緊索子將陶立德從潭水裏拉了出來,但是一摸鼻孔,已經沒有了氣息。是有人推了他,還是他不小心跌下去的,抑或是他有意自溺?除了陶立德自己,誰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