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遊排場,在一個回水灣裏找老板領了一張排,玉山竹篙一點,就跳了上去。玉田也要上去,玉山阻止他,說小排上隻能站一個人,他上去了反而礙手礙腳。但玉田還是上去了,還拿過排篙試了一試。但不行,排一漂動,他就四肢發軟,頭暈眼花。他隻好戰戰兢兢地跳下排來。他對玉山更擔心了,眼巴巴地看著他竹篙一撐,駕著木排駛入了急流之中。玉田扯開腿沿著河邊的小路奔跑,盯著弟弟的身影,緊緊跟著那張小木排。他不知道玉山何時學會了放排,從他左右撐篙的架式看,手藝已有幾分嫻熟。排速很快,他加快了步伐,才勉強跟上。跑了一程,河道在前麵猛然折轉,甩出一個急彎。急流衝擊到一堵岩壁上,咆哮著翻滾著回過頭來。玉田的心懸了起來,他看到排筆直向那岩壁撞過去。排上,玉山端著竹篙,身子微曲,雙腿如釘入木頭裏般紋絲不動,兩眼死瞪著迎麵而來的岩壁。在排頭快要撞上去的刹那,玉山嗖地投出竹篙,鐵篙頭當地一聲響戳在了岩壁上,雙手猛力一撐,竹篙呼地彎成一張弓!木排驀然減慢了速度,緩緩地掉過頭,排幫在岩壁上輕輕碰了一下,安然無恙地駛出了急彎。玉山抹一把臉上的水花,對著岸上揮了揮手。玉田鬆了一口氣,心下不由對弟弟有幾分佩服。
玉田跟著木排跑了一程,便抄近路去了河口,在那等著玉山。當玉山把排泊攏,他發現玉山腿上淌著血,一問,才知是木頭劃的,剛才玉山掉下了水,差點就爬不上排了。
在排老板那裏交了差領了工錢,玉田挽著玉山一瘸一拐回到家中,對爹說:“爹,我不討堂客了!”
陶秉坤問:“為什麼?”
玉田說:“何必為討堂客去掙這幾個辛苦錢?玉山差點把命都賠了。”
陶秉坤厲聲道:“不討堂客就可以不掙辛苦錢了麼?你不討堂客可以,不活命行不?我看你,讀書讀蠢了。送你讀這麼多書,不想你還沒兩個弟弟有用,玉林賭寶耍還賭幾個錢回來呢!曉得玉山差點把命賠了,你就要爭氣,要像個長子的樣子!不討堂客,說得輕巧,你說不討就不討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不要堂客,我還要孫子呢!”
陶玉田啞口無言。
玉山在家歇了十餘天,傷剛好,又去放了兩趟排。玉田心裏慚愧,也欲去放排,卻勇氣不足,又曉得自己既無力氣又無技巧,去了隻會多事,隻好作罷,在家幹些力所能及的零碎活。到了端午節臨近之時,新房裝修好了,所需費用也差不多湊齊了,陶秉坤便請人擇了個黃道吉日,將兒媳過門的良辰定在六月初九。
玉田的婚事沒有請“都管”,一切由陶秉坤親自操持,雖因荒年省而又省,那規模也比他與幺姑成親時大。特別不同的是,新娘子是坐著轎吹吹打打來的,轎後頭有六抬嫁妝,從衣櫃衣箱到腳盆馬桶一應俱全,風風光光,很是搶眼。嗩呐嗚哩哇啦從河曲溪一直響到牛角衝。喜宴上擺了八碗菜,四素四葷,碗碗被客人們吃得精光。作為近親,陶立德送了一份全村最厚的禮,賀喜時臉上的笑也比當年陶秉坤辦婚事時來得真誠,但陶秉坤沒有給予特別接待,拱拱手敷衍幾句就與別人談笑風生去了。陶秉坤有意這樣做的,他以此告訴伯父,縱使歲月流失了許多,但他並沒有忘記被奪去的田地。陶秉坤甚至想,這份禮可能就是原本屬於他的田裏產的稻穀換來的,他根本無須為此感恩戴德。陶立德受了冷落,感到沒趣,喝完喜酒,連侄孫的拜堂禮也沒參加就回去了。
直到拜堂這天陶玉田才弄清他的堂客名秋蓮。秋蓮的腰差不多有陳秀英兩倍粗。拜堂時,他嗅到她的身體散發出的濃烈的狐臭——這狐臭從此將繚繞他一生,他幽幽地想。鬧洞房開始了,他們並排坐在床沿上。她沒有蓋頭巾,而在他夢裏,她是蓋了一塊紅頭巾的,他去揭,結果揭出一張陳秀英的臉來。她沒蓋紅頭巾,所以他找不到陳秀英的臉。人們開著粗俗的玩笑,每一句話都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與生殖有聯係。他很茫然,而秋蓮,是害臊而興奮。人們開始動手動腳,秋蓮躲避著,被人在腰裏捏了一把,她不罵,咯咯直笑。有人推搡他們,讓他們碰撞在一起,玉田感到她很沉,很結實。狐臭裏糅雜了溫熱的汗味,酸酸的。他閉上眼睛,從記憶深處尋找陳秀英清雅淡馨的氣息……人們退去了,隻留下幾個在窗外聽壁腳。
秋蓮已將兩個枕頭並排擺好,悄悄躺了下去,還順手帶了他一下。他又坐了很久,才在床的另一頭躺下了,並且,盡量靠邊,不讓自己挨著她。但過了片刻,他的一條腿被她抱住了,他的腳感到了她的胸脯的渾厚柔軟。她的手摸著他的腳,像一條蛇,摩摩挲挲試探了幾下,就沿著他的膝蓋爬向他的大腿。他抓住那隻手,想將它拉開,卻反被它抓住了。接著,一股強大的,不可抗拒的力從那隻手傳來,將他輕而易舉地拉向床的那一頭,落入一個熾熱烘烘的懷抱。他的欲望如一頭惹怒的野豬嗷嗷叫著竄了出來。他開始摸捏她的身體,他不知怎麼一下就翻到她上邊去了,在懵懂的興奮中,他滑入一個從未到過的境地。他直往九天之上升騰、升騰,邊升騰邊膨脹,在感到自己即刻要爆裂開來時,渾沌迷蒙的腦際顯現出一個姣好的麵影,他按捺不住地叫一聲:“秀英……”便從雲端墜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