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世事難料 (2)(1 / 3)

山娥走後,水上飆每日隻能與屋裏的狗和山上的樹說話,愈發的寂寞孤單,於是經常回憶往事,想起黃幺姑來。其實他一直沒有忘懷幺姑和她的丈夫,畢竟,除了山娥,隻有他們曾與他有過密切聯係並證明他的存在。吳老爺家的山林很廣,他巡山的路線很長,亦很隨意,可以一直延伸到幺姑家對麵的山上。但他隻去過極少的幾回,透過樹隙,凝望著那幢木皮屋,注視著幺姑偶爾出現的身影,他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有一回他潛伏在鬆樹坳的樹叢中監視偷樹賊,發現陶秉坤挑著擔子從下麵山路上過,便抓了一把沙撤下去。陶秉坤驚得一怔,叫道:“你是人還是鬼?”他捂住嘴竊笑,並不露麵。他發現陶秉坤那張臉老了許多,不由暗自慨歎,然後摸一把自己的臉。

水上飆找出鄭閹匠的工具,磨快閹刀,修整好那根帶鉤的篾弓,開始在巡山路線附近的幾個村子裏閹雞。與村裏的堂客妹子說一些葷素相拌的話,日子也就過得快一些。在一個風和日煦的日子,水上飆以一種散淡的心情來到陶家院子,給陶立德閹了幾隻雞,得了兩升米,便用包袱包了,提著去了牛角衝。他像老友來訪似地進了屋,見沒人,就將米放在桌上,然後就四下睃巡。所有家具都擺得恰到好處,擦得鋥亮,能讓他想象得到幺姑的動作;階基上的筲箕裏是剛剝出的蠶豆,地上卻無碎屑。一看就是勤儉人家。竹篙上晾滿衣服,有小孩的,還有女人的大襟襯衣。水上飆捏捏襯衣,心裏平靜,並無特別感覺,就籲口氣,然後笑一笑走出了禾場。

沿著崎嶇山路走了一程,忽聽陶秉坤在後麵喊他名字,他沒回頭。後來陶秉坤喊:“排古佬停一下!”他就停下了。

陶秉坤跑過來,遞過那包米:“曉得是你送的,心想你走不遠,果然!”

水上飆斜看著他:“是嫌禮輕,還是不敢要?”

陶秉坤坦然一笑:“都不是,你一年就那點工錢,還帶個女伢,也不易,我們怎好無功受祿?”

水上飆倒有點意外:“你曉得我在狗尾巴衝落腳?”

陶秉坤說:“這麼多年,能不曉得?偷樹的人講起你就怕呢。”

水上飆說:“幺姑肯定不曉得。”

陶秉坤有些窘:“她整日不出門,自然不曉得。”

水上飆笑道:“你怕告訴她。”

陶秉坤說:“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我怕什麼?走,到我家坐坐去!”

水上飆就隨他而去。黃幺姑帶著兩個男伢在門口迎接。她怡然而笑,全無芥蒂的樣子,倒使水上飆有些意外。在堂屋坐下,水上飆察覺她雙膝張得很開,那雙撫在凸起的大肚皮上的手已變得十分粗糙,毫無過去的豐腴圓潤了。上了茶,寒喧幾句,便都各自說起這幾年的境況。水上飆說到埋鄭閹匠一節,黃幺姑忍不住抹了一把淚。陶秉坤長歎一聲:“世道如此,哪裏都不易,條條蛇都咬人呢……”

黃幺姑一直在一旁默默傾聽,後來局促不安地道:“我們……有件事情對不起你呢……那年,並沒有班頭來捉你,是我們誆你走……”

水上飆揮揮手:“其實我早猜到了。這也沒什麼,要是我,隻怕會拖刀趕呢!”

陶秉坤又說:“老弟,你老這麼孤身一人也不是辦法,我幫你托人找一個堂客吧!”

水上飆搖頭苦笑:“討得起我也養不起呢……反正,山娥也大了。”

又聊了一陣,陶秉坤要留他吃飯並住一夜,他謝辭了,說家雖窮,還是怕人偷,要趕回去。那包米被陶秉坤強塞回他懷中,黃幺姑又拿出一塊土布,說給山娥做件擋粗活的衣。回到狗尾巴衝,家裏灶冷鍋空,水上飆懶得做飯,倒在床上,望著黢黑的房頂,想著山娥和身曆的一切,眼角就莫名地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