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秉乾冷笑一聲:“你敢,你要扯,我到縣衙裏告你作踐青苗,占人土地!”
陶秉坤見他倒打一耙,怒不可遏,衝過去拔掉一根玉米苗。陶秉乾立即將他推了個踉蹌,接著在他腰上擂了一拳。他抄起扁擔橫掃過去,眼看就要擊中陶秉乾,腳下卻一滑,撲通跌倒,幾顆金星從腦際濺出,眼前一黑,就昏眩過去……恍惚之中,感到幾隻腳在身上踢。
陶秉坤蘇醒過來時,四周已沒有人影,黃土上栽滿了玉米苗。他掙紮著爬起來,悲憤地四顧,心底喊道:這是什麼世道嗬我日你娘!他沒有再去管那些玉米苗,扛起鋤頭扁擔,趔趔趄趄往回走。額頭有血,他懶得去擦,隻是用一隻手按著右胸,肋骨隱約作疼,大約是石頭硌的。他的田不能就這麼丟了,他咽不下這口氣,他要到縣衙去告陶立德,他要討個公道回來!
三天後陶秉坤懷揣著親手寫的狀紙,背著裝幹糧的褡褳,走上了去萸江的石板小路。心急腳快,六十裏路太陽剛落到西山頂就走完了。陶秉坤走進依山傍水的萸江小城,先去了萸江小學堂。陳夢園是安華名士,找他幫幫忙,興許事情會順利些,畢竟他是頭一回打官司,狀紙怎麼個遞法都不知道呢。萸江學堂座落在一個山包上,幾十棵參天鬆柏蔭蔽著一個四合院,朗朗讀書聲從院中木樓裏傳出來。陶秉坤找到學堂門,正要往裏闖,被看門的老倌攔住。看門老倌一聽說找陳先生,頭直搖,說學堂是陳先生辦的不假,可一年中見不到他幾次呢。他隻好孤身一人去縣衙門。
衙門在正街上,門前空無一人,兩頭青石獅默默地蹲在左右。望著那扇無比沉重、釘滿銅釘的黑漆大門,陶秉坤忽然感到心虛和膽怯,腳步就遲疑起來。此時那大門吱啞響著緩緩張開,走出一個挎刀的衙役,瞟見他,就過來喝道:“小民何事?”陶秉坤有點結巴:“我,我找知縣老爺遞狀紙。”他欲掏狀紙,衙役揮揮手:“知縣老爺到小淹去了,改日再來吧。”他心裏一時很失望,身體卻不知不覺鬆弛下來了。
他隻能往回走了。他搭上一條劃子順流而下。劃子行了十餘裏,天色黑下來。卻又出了月亮,江麵上銀光流淌,十分明朗,在乘客的慫恿下,劃子便又行了十餘裏,才在一小碼頭泊下。陶秉坤把頭伸到船篷外一看,正是木瓜寨。陶秉坤沒有下船,和衣躺在艙裏,想起諸多往事,不覺歎息數聲,久久不能入眠。從艙口望出去,那株懸吊過幺姑的古樟如同一隻張開巨翅的鷹,仿佛一受驚動就將振翮而去……翌日,東方剛現魚肚白,劃子便又啟程了,中午時分,抵達小淹碼頭。
陶秉坤一下船,就打聽到知縣老爺居然跑到石蛙溪賞風景去了,趕緊往回走。沿石蛙溪走到雙幅崖時,見一大群人站在路邊,朝七星岩指指點點。他很快從中認出了知縣老爺,而且還看見陶立德躬身在旁,諂媚地與知縣老爺交談著。陶秉坤腦子裏嗡嗡作響,他曉得,他的這場官司還沒開始就已經輸了。這時陶立德看見了他,卻隻當沒看見一樣,大聲道:“大人,文毅公對此處風光獨有情鍾,作詩曰:‘日腳深難到,峻岩鎖翠微。忽開天一線,如辟戶雙扉。風起泉飛布,雲歸樹掛衣。方知桃洞裏,花鳥盡忘機。’……”陶秉坤默默地從路邊走過去,懸崖的陰影覆蓋在身上,令他有不堪重負的感覺……族人的榮耀,風景的靈秀,這些與他有什麼相幹?他隻曉得,他的兩畝水田就此失去了!……憤懣之中,他想起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