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革命家 (1)(2 / 2)

陳夢園臉色煞白,顫聲道:“人總有一死,本不足惜!可歎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誤我反清起義之大計!沒有被朝廷抓住斬首,卻死在你們這幾個剪徑毛賊手上,我不甘、不甘啊!”

劫漢的刀遲遲疑疑地收了回去:“陳先生,你也和朝廷作對?”

陳夢園指著箱子叫道:“豈止是作對!我們要把金鑾殿裏的龍椅掀個底朝天!我們華興會要在慈禧太後七十大壽那天起事,這些東西是我變賣了家產換來,給華興會的弟兄們使用的。蒼天無眼,讓你們這幫劫漢誤了我反清複國的大事!”

幾個劫漢麵麵相覷,露在黑布外的眼睛骨碌碌地轉。

為首者想想道:“陳先生,所說何以為證?”

陳夢園顫顫巍巍從箱子裏翻出幾張紙票給劫漢們看。那紙票正麵印有“華興礦業公司”,反麵印有“同心撲滿,當麵算清”等字樣。陳夢園指著道:“看清沒有?這幾個字的意思就是‘撲滅滿清’。是我們華興會印的,對外作開礦集資的股票,對內作為會證。”

劫漢們把那紙票傳看了一遍,舉起的刀陸續垂了下來。

那頭目想了想,對陳夢園拱手作揖道:“既如此,陳先生,原諒我們對你的冒犯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後會有期!”

劫漢們一窩蜂退了出去。陶秉坤心驚膽戰地朝舷窗外瞥一眼,見那條劃子飛快的滑向岸邊,劫漢們的身影虛虛幻幻,極不真實。船老大過來心有餘悸地道:“陳先生,算您命大嗬!”陳夢園苦笑一下,晃晃頭,麵頰上這才現出一點活色。陶秉坤起身撿起散落在艙板上的銀元交給陳先生,自覺四肢酥軟,虛脫了一般。他喘著氣,又將那些甩出的衣服撿回箱裏,搓搓手,在陳夢園麵前來回走了幾步,欲言又止。陳夢園說:“秉坤,是不是害怕了,想下船回家呀?”陶秉坤臉一熱:“我並非貪生怕死,答應了的事,我理當有始有終。隻是……”陳先生說:“隻是怕與革命黨有牽連是不?”陶秉坤囁嚅道:“我也不是一概地反對你們革命黨。比如你們不讓女子纏足,還是不錯……我們作田人,隻曉得老老實實種田交皇糧,可這——”他指著箱子,“這不是犯上作亂、大逆不道嗎?”陳夢園斷然說:“秉坤,作亂也罷不道也好,這都與你無涉,你隻是幫我挑腳的,出一分力得一分酬勞。不過你既然上了這條船,也就由不得你了;你不想去,也得委屈隨我去,為這次起事成功,我隻好強迫你了。你放心,不要你去打仗,一到長沙交完貨,你就可以打道回府。”

陶秉坤點頭說了聲好吧。其實他剛才並沒決意離船上岸,隻是一種心靈的不安使然,何況這場突來的災禍已經避免,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他並沒忘記此行的目的。

經桃花江、益陽,過南洞庭湖再入湘江溯流而上,數日後一個陰晦的下午,帆船抵達長沙一個偏僻的小碼頭。此時距慈禧太後七十大壽還有八天,華興會反清起義的計劃卻已經敗露,城內到處貼著懸賞捉拿華興會首要黃興、宋教仁等人的布告,清兵們正根據變節者的供述四處搜捕密謀造反的革命黨人。對局勢一無所知的陳夢園領著同樣一無所知的陶秉坤沿著麻石條鋪就的台階,走進了危機四伏的長沙城。

沿著一條小巷走了一陣,他們才察覺情況有些不對頭。行人寥寥,皆麵帶惶恐,清兵正在巷口盤問過往人等。陶秉坤雙腳有些發軟,悚悚地望陳夢園一眼。陳夢園低聲道:“千萬莫慌,你一慌就是不打自招。”陶秉坤強自鎮靜,跟在陳先生身後,隻聽見自己的呼吸一聲比一聲粗。到了巷口,清兵喝道:“停下。”陶秉坤屁眼裏一緊,出了一身冷汗,一個踉蹌就站住了。陳夢園上前陪著笑臉拱手作揖。清兵問:“幹什麼的?”陳夢園答道:“做生意的。”清兵道:“我看你像個讀書人。”陳夢園搖頭:“過去是讀過書,如今不是廢科舉了麼?不能當官,哪個還去讀書?不如做點小生意來得實在。”清兵頭目點頭:“嗯,書是不能讀多了,讀多了就讀成革命黨了。”用腳踢踢陶秉坤挑著的箱子,“裏麵是什麼東西?不會是販運的煙土吧?”陶秉坤懵懵地搖頭,想笑一下臉上卻僵木,沒有笑出來。陳夢園從容不迫,摸出塊銀元拋過去:“我們本分人哪能做那種事?不過是出門用的一些雜物。弟兄們為朝廷做事辛苦了,我請大家喝盅酒。”清兵們眉開眼笑,頭目拱手笑道:“多謝!先生你很會做人,恭喜你發財!”陳夢園便拱手回禮:“大家發財,大家發財!”

過了巷口,進入行人熙攘的街道,陶秉坤心稍安穩,見陳夢園沉著自若的神情,不覺就有些佩服。陳夢園領著他往南門口的秘密接頭地點而去。陰沉的雲低壓在城頭,有下雪的意思。陶秉坤得不時避開行人的身體,就多花費了不少力氣,棉襖裏蒸發出熱騰騰的汗味,雙膝也發起酸來。街旁一群人在看官府的告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陳夢園擠進去看了一下,出來時神色有異。陶秉坤忙問:“出了什麼事?”陳夢園說:“沒出什麼事。”腳步卻快起來。陶秉坤得咬牙使勁,才能跟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