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天”的飛行方案確定後,十四個航天員經過專家組兩個星期的嚴格考評,作出的結論是:十四個航天員成績優良,全部合格。接著,從十四個航天員中挑選出五個航天員,進行了為期兩個月的強化訓練。然後再從五個航天員中挑選出了楊利偉、翟誌剛、聶海勝三個航天員,組成首飛梯隊。但是,這三人中最終到底誰能上天,此刻誰也不知道。
這天可能是為了放“煙幕”,排在第一號的航天員是翟誌剛,而不是楊利偉,而且隻有翟誌剛穿的是白色航天員服,楊利偉和聶海勝穿的都是藍色工作服。在位置的安排上,顯然也是有意為之:翟誌剛坐中間 ( 即後來楊利偉的位置 ),楊利偉和聶海勝則坐在翟誌剛的兩邊。於是翟誌剛成了三位航天員中最耀眼的明星,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尤其是女性的目光。難怪演練結束後,一向風趣幽默的胡世祥在介紹翟誌剛的情況時,指著翟誌剛開起了玩笑。他說,大家好好看看,這位帥氣的小夥子就是翟誌剛,聽說在這次合練中他還傾倒了發射場不少女同誌!
會場立即響起一片笑聲。
接著,為了考考航天員到時應對記者的能力,風趣幽默的胡世祥還以一名“記者”的身份向三位航天員頻頻提問:
胡世祥:翟誌剛,如果這次第一個上天的是你,你上天之後,就得吃牙膏了 ( 指航天食品 )。牙膏的味道你能吃得慣嗎?
翟誌剛:沒事,我早就吃慣了!
胡世祥:楊利偉,如果這次第一個上天的是你,你們東北人愛吃大蔥。到了天上沒有大蔥吃,你怎麼辦?
楊利偉:沒有大蔥吃沒關係,科技人員給我們準備的航天食品,各種風味都有。
胡世祥:聶海勝,如果這次第一個上天的是你,你們湖北人個個都愛吃辣椒,你想沒想過帶點辣椒上天啊?
聶海勝: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還想多帶點辣椒上天呢!
全場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笑聲過後,人們最關注的是,三位航天員中最後到底誰能第一個上天?
當日傍晚,戈壁灘上出現了一道少有的“移動風景”:集體散步。
酒泉基地地處荒涼的戈壁灘,沒有體育館,沒有電影院,更沒有夜總會,早些年這裏甚至連黑白電視都看不上,生活在這裏的發射官兵們平日的業餘生活是相當單調枯燥的。尤其那些原本應當快樂的單身漢們,節假日的時候更是度日如年:或是湊在一起打“拱豬”牌,誰輸了就往誰的嘴上、臉上、額頭上貼膠布、紙條;或是坐在沙丘上,用樹枝在地上畫上一個棋盤,再撿上幾塊小石子,然後開始下棋,誰輸了誰就在戈壁灘上狂奔半小時;或者找一個小飯館,點上一兩個小菜,再來上一瓶老白幹,暈暈乎乎地打發一個白天和晚上,便算過了一個節或者過了一個年。而對於多數發射官兵們來說,每天下班後最普遍的一種消遣方式便是散步。自上世紀50年代中國第一個導彈發射基地落戶在此後,一代一代的航天人正是在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悄無聲息的“散步”中,創造了中國的奇跡,也改寫了戈壁的曆史。
我幾次在酒泉發射場采訪的日子裏,放鬆自己的惟一方式也是散步。這裏,茫茫大戈壁,漫漫雄關道,還有千古絕唱的弱水河。在這裏散步,總能讓人浮想聯翩,思接千古。尤其是夜深人靜時,獨自一人在戈壁灘上散步,抬頭仰望星空,總有一種在城裏無法找到的感受。生活在城裏的人們雖然也每天散步,但由於一年四季天天忙著上班趕路,根本無暇顧及頭頂的星空,甚至早已忘記了頭頂的星空。即便對星空還心存記憶,也難有閑心抬頭仰望。即便偶爾抬頭仰望,現代都市的星空哪裏還有璀璨的星星和皎潔的月亮?年輕的情侶們雖然喜歡多情的星星和浪漫的月亮,也隻能在嘈雜的歌廳裏聲嘶力竭地叫喊著“星星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啊還是那個月亮”。年幼的孩童本來對星空有一種天生的好奇,可當電子遊戲和現代玩具塞滿他們的大腦和心靈後,即便每天跟著爸爸媽媽一塊去公園散步,眼睛也和爸爸媽媽一樣,基本保持一種向下的姿勢,少有抬頭的時候。因此,城裏人天天散步,看似充實,實則空虛。
在戈壁灘則不然。你隻要在這裏隨便走上幾步,便能感受到大自然的遼闊與神秘;你隻要抬頭看上一眼,便能體味到宇宙的偉大與神奇。尤其在子夜時分,當我久久望著一塵不染、繁星閃爍的夜空時,我的心便會平靜下來,沉澱下來,一些煩心的事瞬間便會忘得一幹二淨,而腦子也像泡了溫泉似的,一下子變得清澈透明、單純輕鬆起來。每當這時,我便會想起德國著名思想家康德他老人家說過的話:“有兩樣東西,我們對它的思考愈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們心靈中喚起的讚歎和敬畏就會越發地增長和強烈。那就是,我們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接下來,古希臘大哲學家柏拉圖老先生的話也會飄入耳際:“哲學,是從我們抬頭仰望星空那一刻誕生的。”於是我便想,中華民族飛天的夢想,會不會也是從我們老祖宗抬頭仰望星空那一刻開始的呢?如果說今天的人類還是一個孩子,那麼我們每往前走一步,不正是向宇宙老人靠近一寸嗎?
是的,從北京來基地參加“神舟五號”飛船發射的航天精英們正是在向著神秘的宇宙一寸一寸地靠近。他們雖然戶口在城裏,卻長年奔忙在戈壁灘上的發射場。由於基地條件所限,他們來到這裏後,不管你是多大的專家、有多高的水平,都隻能屈居在一間小小的客房裏。有些六七十歲的老專家也隻能五六個人擠著住在一間屋子裏。無論工作條件還是生活方式,這裏都與大城市有著天壤之別。就連喝一杯水、洗一次澡、看一眼電視,也會因戈壁灘上驟然狂起的風沙而被強行攪擾!而且,他們在戈壁灘上一待就是兩三個月。若遇上麻煩事——比如發射推遲什麼的,還會待上半年甚至更長。於是隨之而來的一個問題便是:業餘生活怎麼過?
中國酒泉發射場由於創建於上世紀50年代,加之整體設計方案出自蘇聯“老大哥”之手,因而基本體現的是一種非人性的設計思想——隻注重保密,而忽略了情感的需要。不像國外的航天專家,即便到了發射場,業餘時間生活依然豐富多彩——泡吧、喝酒、聽歌、跳舞,家常便飯。假日期間,還能盡享其樂。比如當年美國專家在西昌基地發射衛星時,每個周末都可以坐專機到香港“玩”上一把,“放鬆放鬆”,周一再從香港飛回發射場,該幹嗎幹嗎。
但中國的航天專家們沒這個福分。酒泉發射場地處荒漠,一覺醒來搞不好生存都是問題,豈敢講究業餘生活!於是散步同樣成了他們最好的放鬆方式,而他們的散步也成了千裏戈壁的一大景觀。每天晚飯後,或兩人一對,或三人一組,或五人一群,在發射場方圓幾公裏的每條道路、每片沙丘、每個角落,都能看見他們的身影。他們散步的路線一般都是圍著基地大院轉圈。他們用習慣的步伐,走在不習慣的路上,春夏秋冬,一成不變,風雨無阻。於是戈壁灘上的散步漸漸演變成了一種儀式。
隻是稍加留意便會發現,他們的散步其實有所不同。本來,散步是閑人們的悠閑消遣,但航天專家們在戈壁灘上的散步,卻往往是一種沉重,一種折磨——看似在散步,實則是換了一個思考問題的方式,變了一個琢磨問題的場所。
“神舟五號”的發射準備工作程序啟動之後,更是如此。每天傍晚的散步人數明顯減少,次數也大打折扣。而原因就一點:工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忙,壓力比過去任何一次都重!
所以,直至9月19日這個傍晚,當人、船、箭、地大演練順利結束後,他們才終於有了一個喘口氣的機會。於是成百上千的專家和科技人員一起,紛紛抬腿出門,讓千古荒涼的戈壁灘第一次目睹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集體散步。
然而,作為這個散步大軍中的一員,當我和專家們並肩走在麵向高高的發射塔的路上時,卻分明感到,無論是大總師王永誌、司令員張建啟,還是總師戚發軔、劉竹生以及總指揮黃春平、袁家軍,腳步都顯得相當沉重,內心根本就沒有真正輕鬆下來。
中國人飛天的日子眼看著一天天逼近,他們能輕鬆得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