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飛越人間 第二十五章
會師發射場
2003年8月5日，是“神舟五號”運抵酒泉發射場的日子。
這天，酒泉基地的發射官兵們非常興奮，迎接“神舟五號”的隊伍一大早便趕到了鼎新機場。但這天的戈壁灘好像脾氣有點怪異，前幾天一直晴空萬裏，這天卻突然狂風驟起，黃沙漫卷。風從早上6時便開始刮起來，一直刮個不停，沒完沒了。風沙之中，能見度僅四五米！溫度也驟然升高，地表溫度高達近攝氏五十度！對酒泉基地的官兵們來說，對風沙、高溫早已見怪不怪，每天經受風吹日曬，多年來已成一種習慣，沒有風沙、沒有高溫的日子倒反而像女人缺了香水，渾身不自在。但今天他們卻是另一種心情。由於天氣的原因，原計劃上午8時降落的運送“神舟五號”的飛機遲遲不見蹤影。基地官兵們隻好在風中耐心等待。他們從早上8時一直等到下午5時，等了整整九個小時，終於等到“神舟五號”落地。直至晚上9時，二十多輛大型平板車組成的車隊才把飛船從鼎新機場安全送至酒泉基地。
在航天人自己的嘴裏，酒泉基地其實不叫酒泉基地，而叫“東風基地”。上世紀50年代，毛澤東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於是，當時尚處高度保密中的酒泉基地便以“東風”二字為代號，從此叫“東風基地”。而“東風基地”的發射官兵們便自稱為“東風人”。
“東風人”上世紀50年代秘密來到戈壁灘時，多數人幾乎還是孩子。後來，他們在戈壁灘一待就是幾十年，從孩子變成了孩子的父親或母親，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的孩子自生下來就沒離開過戈壁灘，一直在這裏長大成人。然後，有辦法的遠走高飛，沒辦法的繼續留在戈壁灘，子承父業，當兵參軍，成為新一代“東風人”。這群長年生活在戈壁灘上的不為外界所知的“東風人”，對外麵喧囂的現實生活和風來雨去的世俗人生幾乎不見不聞。他們除了感受每次發射任務給他們帶來的興奮與激動、緊張與不安之外，長年累月沉浸在與世無爭的世界裏，日子是平靜的，閑適的，自由自在的。當然也是孤獨的，苦悶的，枯燥的——尤其是在“神舟號”飛船發射前的幾十年時間裏。由於每次發射帶來的興奮與激動總是短暫的，所以每次轟轟烈烈的發射一結束，他們就又重新陷入一種更深更苦的孤獨與沉寂中。好在他們不像城裏人那樣白天匆匆忙忙，夜晚焦慮不安，也不像城裏人有那麼多的雜念與欲望、希望與夢幻，因而也就沒有那麼多的挫折與失落、痛苦與傷感。他們一年又一年為國家的航天事業默默地工作著，一年又一年為自家的小日子默默地生活著，原以為自己的一生就像戈壁灘上的駱駝，跋涉至死，永無人知。然而，沒想到有這麼一天，當戈壁灘上的太陽剛剛升起而後再透進他們的窗戶時，一個喜訊突然從天而降：中國將要在他們生活了幾十年的這個發射場把第一個中國航天員發射上天！
於是，他們靜謐如畫的日子突然因此而被改變了，淡如湖水的心緒也因此而被迅速攪動了。這些蹚過無數生活激流與人生險灘的“東風人”，這些一向被時代逼到生活的盡頭然後又不得不重新開始的“東風人”，這些總是把幸福當成傳說、把富貴當成謠言、把前程當成夢想的“東風人”，一夜間便感受到了一種仿佛來自天外世界的緊張與戰栗、興奮與快感！同時，他們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生活中的每一小時、每一分鍾甚至每一秒鍾都與中華民族乃至整個世界緊緊聯係在了一起！在載人航天工程啟動後的這十一年裏，他們在晝夜風沙彌漫的戈壁灘上除了上班就是加班，除了調試設備便是檢查零件，既未因此而成為功臣，也未因此而變成富翁，更未因此而改變命運，相反，他們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代價！但他們卻從心底第一次感受到了一個字：值！於是，他們心甘情願——心甘情願地認真檢測每一個零件，心甘情願地仔細扳動每一個開關，心甘情願地全力完成好每一次發射任務，再心甘情願地等待著下一次發射任務的到來。哪怕等待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甚至更長時間，他們依然心甘情願。幾十年來的等待已然成了他們人生的一種姿態，生活的一種習慣。所以，當他們終於等來朝思暮想的“神舟五號”飛船時，心裏隨之湧起的又是一種新的激動與夢想、新的豪邁與快感！
“神舟五號”順利落戶發射場後，各項測試工作一帆風順。專家們惟一的擔心與牽掛，就是重新研製的緩衝器能否按期完成。8月23日清晨，運載火箭的專列經過三十三個小時的長途跋涉，也順利抵達發射場。與此同時，來自北京、上海、西安等地參加“神舟五號”發射的全國航天精英也全部雲集戈壁灘。為此，基地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發射場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熱烈起來。
然而，就在飛船、火箭與各路航天精英會師的當天，國外航天發射的壞消息再次傳到戈壁灘，再次震驚了發射場！
噩耗來自足球王國巴西。
8月22日這天，巴西原定三天後正式發射的一枚火箭在發射場突然起火爆炸，導致二十一人死亡，傷者無數！隨後，巴西政府舉行新聞發布會，向世界公布了這一消息。巴西總統在電視新聞裏含著熱淚說，這是巴西航天發射史上最悲哀的一天！
巴西火箭大爆炸震驚了世界，更震驚了載人飛船即將飛天的中國！
年初，美國“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的七名航天員遇難。5月，俄羅斯“聯盟號”飛船偏航。6月，新疆喀什發生6.7級地震，喀什地麵測控站受到威脅。現在，巴西火箭又突然爆炸。毫無疑問，這一係列航天事故對中國的整個載人航天隊伍和即將上天的航天員都在心理上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尤其是巴西火箭爆炸，導致重大人員傷亡，使本來就緊張的酒泉發射場一下變得更加緊張起來。
當日上午，總指揮李繼耐在第一時間從北京給發射場的胡世祥打來電話，叮囑說，巴西火箭大爆炸一定要引以為戒，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絕不能有絲毫的麻痹大意！胡世祥立即在發射場召開了指揮部會議，詳細聽取了各係統的工作彙報，然後強調說，今年看來是個很不安寧的年頭，大家一定要認真查找問題，絕不能犯和巴西同樣的錯誤！
會後，除七大係統外，總參作戰部、總參氣象局、總參通信部、總政保衛部、信息產業部、內蒙古軍區、陝西軍區、公安部、安全部、石油部、化學工業局等重要部門紛紛緊急行動起來。
第二天，航天科技集團公司試驗大隊召開動員大會。大隊長許達哲作完動員講話後，各單位代表紛紛上台遞戰書、表決心。科技人員的決心也點燃了胡世祥心中的激情，他即興說道，同誌們，現在飛船進場了，火箭也進場了。我們各路英雄已集結在黑水河畔，這個大漠深處的古老戰場即將沸騰起來！一場舉世矚目的、炎黃子孫期待的、全世界拭目以待的、由中國人掛帥的征服宇宙的偉大戰役就要打響了！這場戰役沒有戰馬的咆哮，也沒有槍炮的廝殺，但是，隨著中國航天員的平安落地，將會震撼整個世界！
五六百人的會場頓時群情激昂。隨後，全體起立，舉起右手，麵對國旗，莊嚴宣誓：一切為載人，全力保成功！
此後，發射場各項檢測工作一路順利，平安無事。用有的操作手的話來說，你就是想出點問題，也硬是不出問題。由於太順，大家反而忐忑不安，心神不寧。因為前四次發射問題不斷，這次風平浪靜，便讓人難以置信。這有點像臨戰前趴在戰壕裏的戰士，聽不見一聲槍響，心裏反而有點發毛。於是在發射場采訪的我便聽到了這樣一些議論：
奇怪了，這次怎麼這麼順啊？
是啊，過去領導們都說，太順了不好，太順了就容易麻痹大意，一麻痹大意就出問題。
發射前不順，發射時就順；發射前順，發射時就不順。這是幾十年來的發射規律。
可不是嗎，前四次發射前都很不順，結果都成功了！可這次，都到現在了，還沒一點問題，會不會……
就在部分人希望出點問題甚至盼望出點問題的時候，問題真的就出現了。問題出在9月3日，這天火箭做加電試驗，因為這個試驗很重要，所以司令員張建啟和火箭總師劉竹生等專家都來到現場。不料火箭剛一加電，回傳數據的屏幕上便突然跳出幾行紅字，接著就傳出報告：火箭一級四台發動機出現最大擺幅，火箭裏還發出了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