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曆史的腳步跨進2003年的大門後,中國載人航天無論如何也不允許發生意外了——不是怕失敗,而是失敗不起了!想想吧,離中國人飛天的日子隻剩下十個月了,十個月中有多少事情等著加班加點去幹啊!其間別說發射失敗,就是任何一點閃失都會打亂全部計劃,甚至導致功虧一簣!
因此,2003年大年初一這天,當美國“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爆炸的消息不脛而走時,在中國,從載人航天工程總指揮到副總指揮,從總設計師到副總設計師,從航天城到發射場,從戈壁灘到大草原,從研究所到試驗場,七大係統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由晴轉陰,不見一絲笑容。尤其是航天員係統,氣氛更是緊張而又微妙。因為航天員不是無情的機器,不是冷血的設備,而是有生命、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盡管十四個航天員個個神勇無比,但畢竟他們沒有一個人上過天!現在,他們的同行、七名活生生的美國航天員瞬間粉身碎骨,這對即將飛天的他們來說,打擊有多大,刺激有多深,可想而知。難怪載人航天工程前任總指揮、軍委副主席曹剛川第一時間便給現任總指揮李繼耐打去電話,第一句話就說,一定要做好航天員的思想工作!
總指揮李繼耐說,美國“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失事後,我們立即進行了跟蹤研究。全世界載人航天發射已有二百四十次了,不論是美國還是俄羅斯,因各種各樣的問題,都付出過極其慘重的代價,很值得我們深思。“哥倫比亞號”這一事故再次警示我們,載人航天工程係統極為複雜,技術極為密集,要求極為嚴格,有很大的風險性,確保安全是頭等大事,也是頭等難事!我們的火箭有二十多萬個零部件,飛船、火箭等上天產品加起來有十二萬多個元器件,僅飛船係統就有重要軟件語句七十多萬條,而北京指揮控製中心的重要軟件語句竟多達一百四十萬條!為此我們進行了成百上千次的論證檢查,就是要做到萬無一失,確保航天員的安全!
當日下午,大總師王永誌等趕到航天員大隊,與十四位航天員進行座談。座談前,十四位航天員起立,為美國“哥倫比亞號”七名航天員默哀。之後,王永誌介紹了飛船、火箭近期的情況,然後說,從1961年起,人類已有九百多人離開了地球,但有二十三位航天員的生命卻永遠留在了太空。作為一個航天員,生死問題,是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我們必須正視它!
十四位航天員表示,人類飛天的路上確實險象環生,但如果飛天沒有風險,還要我們幹什麼?作為一名航天員,從當上飛行員那天起,我們就做好了隨時可能犧牲的準備。隻要祖國需要,我們願與風險同行!我們堅信我們的科學家,堅信中國的火箭、飛船!雖然美國的“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失事了,七名宇航員不幸遇難,但我們相信,人類探索太空的步伐不會停止,中國邁向太空的步伐也不會中斷!
當晚,航天員們的家中氣氛多少有些異樣。夫妻之間的話好像一下子少了許多。有一個航天員回家後,按照慣例給兒子輔導作業,兒子突然問道,爸爸,你說是美國的航天飛機先進還是中國的飛船先進?
航天員說,當然是美國的航天飛機先進咯!
兒子說,那中國的飛船上天後會不會也掉下來呢?
妻子聽見了,急忙過來,製止兒子道,瞎說什麼,快進屋睡覺去!
兒子很不服氣地說,誰瞎說了?老師今天講了,中國是第一次發射飛船,也存在失敗的可能。
航天員和妻子相互看了看,誰都不說話了。
片刻,航天員問妻子,美國航天飛機的事你都知道了?
妻子點了點頭。
航天員說,我的願望,你是知道的,希望你……
妻子說,你是個男人,你要上天,實現你的抱負,實現你的願望,我理解。可我是個女人,我和兒子要在地球上生活一輩子,上班,下班,買菜,做飯,贍養老人,過日子……
航天員不再說話了。他走到窗前,院子裏正下著小雨。突然,他看見雨中有個人在跑步,定睛一看,是研究所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專家……
而這個晚上的副總指揮胡世祥則挑燈夜戰給載人航天工程七大係統的總指揮和總師們寫了一封長信,他在信中談了對美國“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失事的看法,分析了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的現狀,然後強烈呼籲諸位專家,麵對“神舟五號”這一“天字第一號”任務,各係統必須精誠團結,頂住壓力,確保萬無一失!
總指揮李繼耐當即給胡世祥回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說:美國“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失事,完全是官僚主義、疏忽大意、安全管理和技術支持不到位造成的。唐朝名臣魏征說過:“思其所以危,則安矣;思其所以亂,則治矣;思其所以亡,則存矣。”這次事故再一次告訴我們,載人航天工程係統極為複雜,要求極高,並伴隨著巨大的風險。我們絕不能盲目樂觀、有僥幸心理和鬆懈麻痹情緒。對首次載人飛行,中央非常關注,這是“天字第一號”的任務,是壓倒一切的任務!必須絕對保證成功,沒有任何回旋餘地!我們有前四次成功的經驗,也有前四次不完美的教訓,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們更加有成功的理由和把握。如果我們有任何閃失,那是一輩子都挽回不了的遺憾,無論怎樣也彌補不了的遺憾!
據我所知,因國外的一次航天事故而驚動兩位總指揮專門寫信,這在中國的航天史上還是第一次。尤其在信息社會高度發達、人們幾乎早已拋棄用紙筆寫信這一傳統交流方式的今天,這兩封信就更是難能可貴、意味深長了。而且兩位老總在各自的信中都提到一個非常特殊的形容詞——“天字第一號”!在中國科技界,非特殊、重大任務一般不使用這個詞,一旦使用必然非同小可。比如當年搞“兩彈一星”時,各種文件、電報、信函、指示中,便頻頻出現“天字第一號”。這次“天字第一號”再次出現,可見“神舟五號”之重要!
2月16日,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在北京南苑舉行“責任令”頒發儀式。所謂“責任令”,相當於古時候的令牌。頒發“責任令”,就是為即將出征的將士頒發一塊令牌!“責任令”是一塊一尺見方的金屬牌,上刻“責任令”三個燙金的大字。別看它隻有一尺見方,誰一旦拿在手上,便會頓感重如泰山!
“責任令”頒發儀式開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總經理張慶偉首先講話,接著由副總經理吳卓宣讀“責任令”:
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院長吳燕生,務必確保“長征二號F”火箭發射“神舟五號”飛船圓滿成功,不許失敗!
年輕的吳燕生院長走上台,從張慶偉手中接過第一塊“責任令”牌。
然後,吳卓又宣讀了第二份“責任令”:
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院長袁家軍,務必確保“神舟五號”飛船飛行圓滿成功,飛船安全返回,不許失敗!
同樣年輕的袁家軍院長走上台,從張慶偉手中接過第二塊“責任令”牌。隨後,張慶偉又向七個單位的七員大將頒發了七塊“責任令”牌!在這九塊“責任令”牌的頒發過程中,整個會場沒有一點聲音,站在台上領“令牌”的九員大將更是一臉沉重,不見一絲笑容。
接著,總裝備部副部長李安東講話。他說,我剛才注意到,吳燕生、袁家軍等人領“責任令”時,都不笑,為什麼呢?因為今年他們完不成責任令,那是要“提頭”來見的!當然,他們不會“提”自己的“頭”,而是會“提”底下人的“頭”。這樣一層“提”一層的“頭”,就是落實責任的過程!剛才張慶偉發了“責任令”,我感到了航天人的決心。“不許失敗”,從科學規律上推敲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從國家的責任感出發,又是合情合理的。今年是我們的決戰年,決戰打不下,就不能決勝!
據我所知,在中國的航天史上,領導者們使用“不許失敗”、“‘提頭’來見”這樣的話,也是第一次。雖然李安東副部長所說的“‘提頭’來見”是為了形象地說明任務的重要,也不乏幽默,但這“形象”、“幽默”的背後,誰說不是嚴厲呢?因此這一刻,領到“責任令”牌的九位大將和在場的所有專家深深感到了“不許失敗”、“‘提頭’來見”這八個字的真實分量!
然而,正當中國航天人眾誌成城、憋足勁頭加緊“神舟五號”的發射準備工作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災難——“非典”降臨了!
“非典”是伴著2003年春天的腳步一起到來的。誰也不知道這場災難是怎麼發生的,誰也說不清這場災難還要延續到什麼時候,總之一夜之間它便以一種神奇的方式降臨中國大地,再以一種神奇的速度神奇地傳遍長城內外大江南北,接著橫掃東南亞,繼而波及全世界!於是一時間全國一片驚慌,十三億中國人人人膽戰心驚談“非”色變,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籠罩在北京城的上空,籠罩在全國人民的心頭。甚至有人還喊出了“保衛北京!保衛中國!”的口號!
“非典”的不期而至,像一抹巨大而無形的陰影,籠罩著中國航天城,籠罩著即將起飛的“神舟五號”飛船,也籠罩著中國航天人一顆顆沉痛的心。而國際航天界也輿論四起。這不僅打亂了中國航天人的生活秩序,也打亂了工作計劃。北京是“非典”的重災區,位於京郊的“航天城”以及國防科工委、航天部所屬的各個單位自然在劫難逃。本來就天天身著“一身白”的中國航天人,每天上班時又添了“一白”——口罩,每天下班又加了一道“程序”——消毒!早市不能去,食堂不能去,飯館不能去,澡堂不能去,公園不能去,甚至生病了醫院也不能去——尤其高燒,更不能去!於是,會議減少了,有的工作暫停了,有的聯係切斷了,有的試驗中止了。位於南苑的火箭係統的專家們集中到一棟樓裏,吃飯都靠專人送。“神舟五號”的大本營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甚至接到海澱防疫站的通知,說是發現疑似病例!於是他們立即拔營移寨,將全部人馬從京城的知春路搬到郊外的航天城。航天城裏的十四名天之驕子更是成了“大熊貓”,從4月21日起便被“關”進了小紅樓,與妻子、孩子完全隔絕,進入全封閉訓練狀態!而航天員的妻子們也全部不能上班,不準出門,在家帶小孩、照顧老人,所需生活用品比如蔬菜蛋肉、油鹽醬醋等均由後勤管理員每天早上負責送到家門口,直到6月才被允許出門。遠在千裏之外的戈壁灘發射場也專門成立了“非典”預防工作組,並撥出專款對科技人員采取防護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