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血火涅? 第二十三章(2 / 3)

在寒流襲擊戈壁灘發射場的同時,位於千裏之外的內蒙古大草原的飛船主著陸場同樣是風雪交加,黃沙漫漫,氣溫也已降至零下三十度!入冬以來連降幾場大雪,加上此次滾滾寒流的突然入侵,綠色的草原變成了白色的雪原。許多在外執勤的科技人員鼻子耳朵凍得失去了知覺。就連一些大型設備,用航天人的話來說,也被凍得“呆頭呆腦,反應遲鈍”了。有一台儀器不能正常工作,科技人員竟用電磁煲給它保暖!

在如此惡劣的氣候條件下,一個莊嚴的儀式在寒冷的發射場隆重舉行。這天上午9時,七大係統的總指揮、總設計師和全體試驗隊員分成兩排,並肩站在一麵巨大的國旗下。國旗的另一側,是威風凜凜的儀仗隊員。這時,中央電視台主持人倪萍雙手捧著一個紅色的錦繡小包,微笑著走上前來。錦繡小包裏裝著采自全國三十一個省、自治區、直轄市以及香港、澳門、台灣三地的三十四種泥土!倪萍將錦繡小包鄭重地放在飛船總師的手上,飛船總師再將這個小包傳遞到火箭總師的手上,再依次往下傳遞,最後傳到儀仗隊的手上。然後,錦繡小包經過公證員公證,由科技人員放進了“神舟四號”,屆時它將隨飛船一起升空,在飛船凱旋後,再在2003年的春節晚會上亮相!

然而,熱熱鬧鬧的儀式結束後,等待航天人的卻是更加惡劣的天氣!當晚基地氣象部門報告:發射場氣溫為攝氏零下二十八度!

人與老天爺的矛盾,無法避免了。

在氣溫攝氏零下二十度以下的條件下發射火箭,不僅中國從來沒有,就是全世界也無先例。按照中國寫進發射文件的規定,發射火箭時,最低氣溫不能低於零下二十度!也就是說,零下二十度是中國火箭發射的極限。因為低溫發射對火箭有諸多不利,如會導致密封圈失效,引起燃料泄漏,誘發管路堵塞,造成電纜插頭接觸不良,等等。尤其是火箭發動機的可靠性要求極高,倘若低溫環境超越底線,後果不堪設想。最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1986年美國“挑戰者號”航天飛機發射,現場氣溫為零下二度。當時一個工程師曾經提出,低溫下發射容易引起橡膠密封圈失效。此意見雖引起爭議,卻最終被高層主管忽視。後來便發生了全地球人都知道的那場“挑戰者號”大爆炸、七名航天員遇難的慘劇!據說這位工程師得知消息後,捶胸頓足,痛悔不已,咆哮道,這簡直是一場太空大屠殺!

怎麼辦?前三次發射,問題不在火箭上就在飛船上。可這次問題既不在火箭上也不在飛船上,而在天氣上!

低溫,成了整個發射區關注的一大焦點。

指揮部當即召開緊急會議。總指揮李繼耐頭天晚上一夜沒睡,他連夜查閱了世界各國有關低溫條件下發射的資料,並作了一個統計。所以,會議一開始他便宣布了一個數據:在全世界的航天發射中,有百分之十左右的事故都是由低溫引起的,並舉了美國“挑戰者號”爆炸的例子。他告誡專家們對大自然要充滿敬畏之心,一定要居安思危,引以為戒,高度重視這次發射中的低溫問題,加強火箭、飛船的保溫工作。

會後,發射場迅速展開一係列保溫工作。此時火箭飛船已轉運至發射場,飛船燃料也已加注完畢,如果氣象條件允許,29日淩晨將實施發射。於是,為了給火箭保溫,發射場專門成立了臨時“火箭飛船抗寒搶險小組”。工作人員先是弄來兩台小型熱風機,放在發射平台上,向火箭發動機艙內送熱風。不料火箭艙體為金屬材料所製,受熱快,散熱也快,加之外麵溫度很低,熱風送進去很快就涼了。接著,又啟動了二十多台大功率空調,二十四小時晝夜不停地給火箭強行送暖。再接著,又給火箭、飛船套上“防寒服”,貼上泡沫塑料,再用幾千瓦的電燈泡照烤……

但是,凡中國航天人能想到的辦法——不管是土的洋的——都用上了,專家們還是不放心。尤其是火箭飛船豎在發射塔上後,袒露在戈壁灘寒冷的冬夜裏,有一天晚上氣溫居然下降至零下三十二度!於是火箭、飛船係統的幾位老總睡不著覺了,黑燈瞎火地爬到發射塔上,圍著火箭、飛船轉來轉去,一會兒用手摸摸火箭的肚子,一會兒用嘴吹吹熱氣,久久不肯離去,像守護著自己即將出嫁卻又缺衣少穿的閨女。

後來,司令員張建啟一聲令下,讓部隊戰士從招待所火速扛來二百床被子,然後將被子一床一床地包裹在火箭、飛船的關鍵部位上。為防止被子撤下時發生遺漏,工作人員給二百床被子一一做了編號,並將每床被子落實到人——誰抱來的被子到時再由誰負責抱走!

航天科技集團總經理張慶偉對逃逸發動機很不放心,專門帶著航天動力技術研究院院長周為民、航天推進技術研究院院長雷凡培從北京飛赴發射場,一下飛機便登上發射塔,反複詢問、查看,最後要求在發射現場對密封圈進行零下二十七度的低溫試驗。

12月26日晚,副總指揮胡世祥召開指揮部會議,討論發射日期問題:到底是29日發射還是30日發射?因為根據氣象預報,30日以後還會有更大的寒流襲來,很難找到更好的發射窗口。所以“神舟四號”的發射日惟有在這兩天中選擇。

會上自然就有兩種意見。一種意見傾向29日發射,理由是全航區均已排定29日發射的所有工作程序,並已正式報告中央,李鵬同誌也確定要來觀看發射,若推遲一天,就要重新調整全航區的工作程序。再說萬一氣象預報有誤,30日天氣更糟,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此外,“遠望號”測量船已經在太平洋上恭候多時,海上風急浪大,多待一天就多一分風險,還多花掉近一百萬元人民幣。另一種意見則主張30日發射,理由是,根據氣象預報,29日的最低氣溫是零下二十四度,“發射窗口”的溫度是零下二十一點五度,而原有發射文件規定,“發射窗口”的溫度不能低於零下二十度,現在低了一點五度,所以不符合發射文件的規定。如果堅持29日發射,就要修改發射文件。而發射文件是國防科工委定的,一旦要改,就必須重新走一套程序,非常麻煩。再說了,中國航天史上沒有在零下二十一點五度發射的先例,如果破例,有很大的風險性,萬一到時出現問題,誰來承擔這個責任?誰又承擔得起這個責任?

最後,會議爭論的焦點集中在了超過規定發射氣溫下限的這一點五度上。雖然“1.5”在人們平常的生活中是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數字,但在科學場,在發射場,卻是一個相當微妙的沉甸甸的數字,它既可把火箭推向萬裏太空,又能把火箭打入十八層地獄,就看這個神奇的小數點關鍵時刻是偏左還是偏右了。那麼到底是維護原有標準,推遲發射,固守這個小小的“1.5”?還是打破原有規則,按原計劃發射,忽略這個小小的“1.5”呢?固守,有固守的道理;打破,有打破的理由,雙方各執己見,十分為難。

這個晚上,胡世祥作為發射場的最高指揮官,自然深感責任重大。胡世祥是發射場上有名的“胡大膽”,犯難、發愁這些字眼在他的人生字典裏似乎就從來沒有過。所謂“大膽”,是指他在關鍵時刻常常能鎮定自若,敢於拍板。自三十二年前他用他右手的大拇指按動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的發射點火按鈕後,大大小小的發射他已經曆了上百次!但別說零下二十一點五度的發射沒有經曆過,就是零下十一點五度的發射他也沒經曆過。所以,這小小的“1.5”一夜之間就讓他似乎老了好幾歲。過去他在西昌基地當司令員時,每次發射衛星,氣象問題幾乎都是焦點,總讓專家們腦袋發脹。如果是發射衛星,像這種情況,一向幹脆利落的他早就下定決心了。但這次發射的不是衛星,而是至關重要的“神舟四號”飛船,不到萬不得已,他豈敢輕易拍板!根據我對他的采訪,其實他是主張29日發射的。他說,發射計劃已經上報中央,發射若推遲一天,不僅要驚動中央,發射試驗文書還得重新修改、重新下達,而且發射塔上的保溫設備和全航區上萬台 ( 套 ) 儀器設備還要多工作二十四小時。夜長夢多,這二十四小時能不能支持得住,能不能保證不出紕漏,是個嚴峻的考驗。如果30日如氣象預報所說溫度能夠回升,當然是萬事大吉,再好不過了。但萬一30日老天翻臉,氣象突變,變得比29日更冷,你想發射都發射不了,怎麼辦?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