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臥薪嚐膽 第十五章(1 / 3)

第三部 臥薪嚐膽 第十五章

誰來搞飛船,飛船怎麼搞

按照中央的決策,中國載人航天先從飛船搞起。

從飛船搞起,首先遇到的問題是:誰來搞?

在載人航天工程七大係統中,應該說飛船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但偏偏這塊最難啃的骨頭大家卻都要搶著“啃”、爭著幹。

這是為什麼呢?

毫無疑問,無論哪個單位搞飛船,都是為國家爭光,為民族作貢獻,都是為了實現中華民族千年的飛天夢。即使國家不給一分錢獎金,也照樣會幹。但實事求是地說,還有一個大家心知肚明而又不便說出的原因,那就是,誰搞飛船誰就能在經濟上獲得一定的實惠。

這是一個無須回避的問題。中國從計劃經濟轉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後,國家不再向航天係統的民品項目撥專款,使得過去幾十年來一直吃慣了“皇糧”、捧慣了“鐵飯碗”的中國航天人如同突然斷了奶的孩子,一時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等清醒過來後,才恍然明白,從此隻能忘掉“皇糧”,自己“找米下鍋”,自己想法掙錢,自己靠自己的本事養活自己!於是,積極爭取獲得國家的科研項目,就變得不再像過去那麼單純,那麼容易,那麼簡單。

我們知道,過去中國的科研單位或者科學家們搞科研項目,要麼純粹是為國家作貢獻,要麼是為完成一項政治任務,本單位幾乎從不考慮小集團的利益,科學家們更不考慮個人的得失。一件事情幹成了,國家光榮,集體光榮,個人也跟著光榮。哪怕是你造了一顆原子彈,頂多一張獎狀、一張喜報,大不了再在胸前掛上一枚閃閃發光的勳章,既不晉升一級職務,更不發放一分錢獎金。總之,絕不會和“錢”這個字連在一起!

然而,今天不是昨天,過去不是現在。

現在是什麼?現在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接觸了市場經濟,中國航天人才開始懂得“項目=經費”這個公式的確切含義。即是說,一個科研項目,除了政治,除了獎狀、喜報、勳章,還有美金、港元、人民幣!隻有爭取到了項目,才能獲得國家的經費。隻有獲得了經費,才能給單位和個人帶來或多或少的實惠——除了開展新的研究課題之外,還可以發點獎金、加班費,或者蓋點房子、添置點設備。一句話,有了經費,才能提升專家和科技工作者的待遇,改善工作和生活條件,讓日子過得實在一些、體麵一些,同時也讓大家的幹勁再大一些。比如像飛船這樣的大項目,誰能爭取到手,既可為國家爭光,又能為單位獲利,一舉兩得,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因此,在中央尚未批準飛船方案前,好幾個單位都暗中盯住了飛船!為了確保飛船工程落入自家手中,除正常渠道外,有的單位能找熟人的找熟人,能找門路的找門路。有的單位還私下找航天部領導,想通過“老首長”的關係,說說人情,走走“後門”。總之,幾家單位絞盡腦汁,暗中較勁,各顯神通,據理力爭,都想來“啃”飛船這塊“硬骨頭”!

這一來,某些不太好擺到桌麵上的東西,便多多少少開始影響到科研項目的分配了。領導們在進行項目分配時,很難像過去一樣,僅靠簡單的行政命令解決問題,而是既要實事求是,考慮國家大事,也要或多或少顧及單位利益,不然有些事情就難以“擺平”,影響工作積極性。因為看起來是項目分配問題,實際上隱含著經費分配問題。而經費的分配在市場經濟體製下的科研項目的運作中,又是個如同大腦神經般敏感的問題,也是過去搞“兩彈一星”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新問題。

於是,為了對國家負責,對人民負責,航空航天部正式下文,以招標的形式公平競爭,挑選一個搞飛船的最佳單位。

在諸多競爭單位中,最具競爭實力的有三個:一是中國火箭技術研究院,二是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三是上海航天技術研究院。為了能將飛船競爭到手,三個單位都拚盡全力,做了精心準備。中國火箭技術研究院搞出了兩個方案,因方案的封皮是黃色的,便自稱“黃皮書”。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搞出了三個方案,因方案的封皮是綠色的,便自稱“綠皮書”。上海航天技術研究院搞出了七個方案,因方案的封皮是藍色的,便自稱“藍皮書”。

為了做到對三個單位的飛船方案心中有數,航空航天部聚集各路專家,在北京專門召開論證會。會議由莊逢甘主持。出席會議的專家有“航天部四老”——任新民、屠守鍔、黃緯祿、梁守槃以及白拜爾等數十名航天大專家。會上,三個單位的專家代表麵對麵地坐在會場。由於大家都想搞,所以吵得很厲害,前一個專家剛一講完,後一個專家接著就跳到台上。各家代表紛紛搶著發言,唇槍舌劍,六親不認,誰都不當謙謙君子,而是實事求是,一邊“賣瓜”,一邊“自誇”——都說自己的方案如何如何好,都講自己的條件怎麼怎麼棒。會場氣氛非常激烈,就像打擂台一樣!

之後,由專家評審團一個一個地提問,三個單位再一個一個地答辯。

李頤黎是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的代表之一。他說,其實,對承擔飛船工程的競爭早就開始了。大概是在1990年,劉紀原副部長打算以航天部710所為依托,成立一個飛船室,搞飛船的總體研製。但710所搞飛船總體研製有經驗的人不多,隻有黃祖蔚曾在一院搞過運載火箭。於是,又從一院、五院和上海航天局各調了四個人。我也去了,還把我們五院過去搞的論證材料都拿去了。然後開始搞飛船的總體方案。小頭頭是黃祖蔚,錢振業具體領導這個組。經過半年的論證,我們大約在九○年的五六月份就把飛船總體方案搞出來了。除了飛船本身,運載火箭、發射場怎麼弄,著陸場和測控係統怎麼弄,都搞出來了。九○年底航天部還把這個方案報到了中央。後來大家覺得710研究所搞總體有問題,應該依托某個研究院來搞才比較合適。但因為當時好幾個單位都想搞飛船,大家就開始爭。比如,飛船怎麼搞?飛船的總體部到底設在哪兒?是設在一院、五院,還是上海的八院?當時流行招標,航天部領導就決定招標,把招標的紅頭文件下到了一院、五院和八院。誰搞的飛船方案好,就作為考核的一個重要條件。這樣,我們五院就趕緊組織了一個飛船論證組,範劍峰任組長,我任副組長,開始進行論證。為了爭取到飛船這個大項目,我們五院的專家憋了很大的勁,加班加點,論證出了三艙方案、兩艙方案和硬通道方案。我們知道五院的有利條件不少,於是寫了一大堆論證報告,總體的,各個分係統的,還有各種專題的,堆起來恐怕得有一人多高。這些論證報告的封麵上半部是深綠,下半部是淺綠,所以我們稱它為“綠皮書”。

此次會議開了三天,經專家們反複評審後認為,三個單位的方案都不錯,三個單位都具備搞飛船的能力。這讓與會的領導和專家們感到非常欣慰。此前,對中國能否獨立搞出飛船方案,領導們還多少有些擔心,現在看到這些實實在在的方案後,才如釋重負。

但問題是,在這三個單位的方案中,哪家的方案最佳呢?這三個單位誰來搞飛船的總體設計更合適呢?

應該說,三家單位各有利弊,各有長短。

中國火箭技術研究院的優勢是工程管理能力強,不利因素是其“本職工作”為研製運載火箭,而不是空間飛行器,對載人飛船中的真空、微重力、抗輻射等工程技術並不熟悉。而且,該院還承擔著繁重的運載火箭和戰略導彈研製任務。若由該院來搞飛船,不僅有可能顧此失彼,還容易打亂航天係統的整體布局,導致各單位研製任務失衡。

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的優勢是長期從事衛星研製工作,特別是有十餘年研製返回式衛星的經驗。另外返回式衛星與飛船在理論上異曲同工,有不少技術捷徑可尋。不利因素是,該院承擔著東方紅三號、風雲二號、資源一號等衛星的研製任務。

上海航天技術研究院的優勢則是多年來既研製運載火箭又研製衛星,兩個領域都有經驗。而且該院地處上海,工業基礎雄厚,當下的研製任務也不重,最有條件集中力量來搞飛船。不利因素是,它與基礎設施相對集中的北京和中央主管部門相距太遠,不便於管理協調。

於是,圍繞著誰搞飛船總體的問題,上上下下又是好一場爭論。

劉紀原說,中央決定要搞載人航天後,其中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分工問題。飛船到底由誰來搞?一時成了一個難題。北京的五院、一院要搞,上海的八院也要搞,大家都想搞,彼此都在想法爭,而且爭得相當激烈!幾個單位各有各的主意,各有各的方案,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持己見,互不相讓。比如我用什麼辦法來搞飛船,其技術方案是什麼,經費是多少,我這個方案如何先進等等,都寫進了自己的報告裏。我記得甚至航天部第二天就要在會上宣布由誰搞了,火箭研究院的專家們還不放過最後一次機會,頭天晚上專門跑到我的辦公室,送來緊急報告,當麵向我陳述要搞飛船的理由,擺出他們能搞飛船的種種依據。總之,每個單位都能擺出很多道理,拿出許多依據,證明他這個單位能搞。這讓我們當領導的很為難。我們當時確定的分工原則是:“確保戰略武器的研製,加強應用衛星,合理分工。”

航空航天部總師白拜爾說,誰搞飛船之所以有爭議,主要還是來自我們領導層的意見不統一。有的說給五院搞,有的說給一院搞,還有的說給上海搞,一時難以拍板。我的意見是五院搞飛船的總體,上海搞其中一部分,一院集中力量搞運載火箭。但不管誰來搞,我們當時有一個統一的指導思想,就是既要確保戰略武器的研製,又不影響實用衛星的開發,還要完成飛船的研製任務。

空間技術研究院院長戚發軔說,當時幾個單位都爭著要幹,我這個當院長的當然也要爭了!因為我是實實在在的有實力,要沒這個實力,我就放棄了。實事求是地說,我們五院幹是最合適的。為什麼呢?五院開始成立的時候,就明確是搞衛星、搞飛船的,而且70年代就搞過“曙光號”飛船,後來又搞過返回式衛星,既有人才,又有經驗,這是很實際的東西,而這些條件是別的單位沒有的。另外,我們還有一套設施,做空間環境模擬的設備,比如大振動台,以及一套完備的檢測儀器等。這是“八五”期間搞“東方紅三號”衛星時,國家給我們投了一大筆錢建立起來的。使用這套設施,怎麼檢查、怎麼篩選、怎麼測試,哪一個廠做合適,我都有一套標準。

經過一番激烈競爭,最後還是中央拍板,航天部下文作了明確分工: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承擔飛船的總體設計和總裝任務;中國火箭技術研究院承擔“長征二號F”運載火箭任務;上海航天技術研究院承擔飛船的推進艙和飛船的三個分係統任務。

這樣,北京、上海兩地三家都有活兒幹,都有“飯”吃。

對於這個分配結果,有的專家認為,這有點像一塊蛋糕,無論大小,都切上一塊,大家勻著吃。

但白拜爾說,這個分配結果從載人航天總體考慮,還是比較客觀、公正、合理的。因為北京搞飛船基礎好,而上海在搞大發動機方麵很有經驗,技術要強於北京。南北結合,各自發揮自己的技術優勢,有利於載人航天工程的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