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臥薪嚐膽 第十四章(1 / 3)

第三部 臥薪嚐膽 第十四章

大總師王永誌

一個時代需要大師。一個民族需要大師。一個行業也需要大師。

中國航天過去數十年如果沒有一批傑出之士,是不可想象的,也是不可能有今天的。而今天的中國人要想飛天,倘若沒有一批大師級的科學家,同樣也是絕無可能的!

載人航天工程獲得批準後,誰來擔當載人航天工程的“大總師”,是當時中國航天人關注的一個敏感問題,也是國防科工委、航天部以及中央反複考慮的一個問題。

所謂“大總師”,就是載人航天工程的總設計師,或者說,就是七大係統之上的總設計師。顯然,“大總師”這個角色不是誰都可以勝任的,也不是簡單下個行政命令任命一下就算完事的。這個人必須是一位卓爾不群的具有大智慧的大專家、大手筆!

據載人航天工程副總指揮劉紀原說,載人航天工程的大總師最初有四位人選,他們是任新民、王永誌、戚發軔、錢振業。這四位專家都是我的忘年交,有的與我相識五六年,有的與我相識十來年,有的甚至與我相識了二十年!因此,根據我多年的接觸,我個人的觀點是,這四位專家各有千秋,各有優勢,也各有短缺。

任新民,時年七十七歲,年紀最大,資曆最老,德高望重,既是中國科學院院士、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又是中國航天界的“四大元老”之一,無論是組織能力、號召力還是技術水平以及工程經驗方麵都足以勝任。缺憾是年紀過大。

王永誌,時年五十九歲,年富力強,知識麵廣,組織能力強,既有技術水平和工程經驗,又有號召力和親和力,從上世紀50年代起就搞運載火箭,近十多年來又一直參與國際商業發射市場的競爭,是中國頂呱呱的火箭專家。缺憾是對衛星係統相對不熟。

戚發軔,時年五十九歲,經驗豐富,頭腦清醒,業務能力、組織能力、號召力和親和力都很強,並且幾十年一直搞衛星,而衛星與飛船在技術上有不少相通之處,因此搞飛船比別的專家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缺憾是對火箭係統相對不熟。

錢振業,時年五十八歲,一直搞運載火箭,近十年專門跟蹤研究載人航天,並參與了中國載人航天最初總體方案的設想,對飛船係統比較熟悉,而且有才華,有膽魄。缺憾是性子直率,脾氣倔強,個性太強,不擅長處理某些人際關係。

從理論上說,上述四位專家誰當大總師都可以。

問題是,綜合考慮,誰更合適?

經過一段時間的醞釀和考察,決策者們把目光聚焦在了王永誌的身上。

采訪王永誌是一種享受。

在未見王永誌之前,我就聽說,年輕時的王永誌很喜歡古希臘哲學家亞裏士多德的一句名言:“我愛吾師柏拉圖,但我更愛真理。”

我第一次采訪王永誌,是1999年的夏天。因載人航天工程當時尚處於高度保密之中,所以有關載人航天的事隻能在秘密中交談,不像後來滿世界都可以說,故地點選在了王永誌剛剛住進去的新家。那時王永誌身體很好,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抽煙厲害!那天我們談話是在他家的書房裏,由於天氣悶熱,又關著門,開著空調,屋裏空氣非常不好。可王永誌一講話就要抽煙,而且是大口大口地抽,一支接一支,好像滿肚子的話必須要靠香煙才能刺激出來。為了不影響他談話的情緒,我盡管很難受,也隻好忍著。但很快,在他侃侃而談的精彩講述中,我完全被感染了,不知不覺便忘記了煙味的刺激。所以王永誌給我的第二個印象是:口才極好。他的講話是典型的科學家式的講話,條理清晰,邏輯嚴謹,有理有據,句句真誠。而且,他談吐優雅,善於表達,話音裏似乎帶有某種磁性,讓你隱隱感到他身上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牽引著他,也牽引著你,走向一個人跡罕至、眾所不知的神秘世界。

我第二次采訪王永誌,是在2003年的夏天——又是一個炎熱的夏天。采訪地點仍然選在了他的家中。也許是王永誌在蘇聯留過學的緣故,談話前,他先泡上了一杯咖啡。他說,他一直喜歡喝咖啡,幾十年來已經習慣了。王永誌這次最大的變化,是已經徹底戒煙,再就是明顯瘦了。王永誌一米七五的個兒,在蘇聯留學時,就有“中國帥哥”之稱。他年輕時就愛好體育,是學校有名的籃球前鋒,幾十年來身體一直很棒。如今雖已年近古稀,卻依然風度翩翩,氣宇非凡。所以王永誌給我的第三個印象是大氣、帥氣,還有幾分洋氣。但自王永誌出任大總師後,由於壓力太大,工作太累,身體每況愈下,前不久竟累得住進了醫院。這不,剛剛出院沒幾天,幾十年來一直是七十五公斤左右的體重,隻剩下六十三公斤了!不過,一談起載人航天,王永誌立即精神煥發。他說,我一生有三大願望:第一個願望,就是讓自己設計的火箭可以發射到世界任何一個需要的角落;第二個願望,就是把國內外的衛星送入太空中任何一條需要的軌道;第三個願望,就是把中國人送上太空!

王永誌還有一個愛好,就是養花。王永誌在中學時就立下誌向,將來當個生物學家,搞農作物改良。所以,他對花草很有興趣,平常惟一的業餘愛好就是養花。他家的陽台上養了很多花,都是他親手培育的。他生病期間最不放心的,除了飛船,就是他的花了。他幾十年來從未住過醫院,這次住院後,他不得不離開了他心愛的花,於是他把照料花的重任交給了老伴王丹陽。老伴不辱使命,每天伺候他的花,就像伺候他們的孩子。在我們談話的間隙,王永誌還特意把我領到陽台,看他養的各種各樣的花,同時聽他介紹各種花的習性、特點、好處,以及他的養花之道。這時的王永誌完全沒了大總師的氣派,而好像還原成了一個天真的孩子,那份得意、那份欣喜、那份成就感,絕不亞於他向外國朋友介紹中國的火箭和飛船!

一個癡迷於探究宇宙秘密的科學家,為什麼喜歡養花?

王永誌說,我是農家子弟出身,從小就在地裏摸爬滾打,最喜歡的就是花草樹木和那滿地一片嫩綠的莊稼!要是退休後能回老家買一塊地,自己去種,種各種各樣的花、各種各樣的草,那該多好!

一位世界級的航天專家,愛花愛草愛到如此地步,心地該是何等的至善至美啊!

在中國,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即不少傑出人物都出身於農民家庭,且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從小家境貧寒。所謂苦難造就人才,這似乎成了中國社會人才成長的一個規律。

王永誌也不例外。

王永誌1932年出生於遼寧昌圖縣一個貧窮的鄉村家庭,父親是個地道的農民。這位農民父親一輩子的最高生存需求和中國其他農民一樣,就是“二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而這位農民父親一生中攀登的最高點,就是借助自家的梯子爬上牆頭,看到了好大一片自己親手種下的大豆和高粱。然而這位農民父親直至臨終前也沒想到,兒子後來居然當上了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的總設計師,並成了一名文職將軍!

兒時的王永誌是個苦孩子,從小下地幹活,家中排行老四,小名德寶。七歲那年春節,父親買了一堆舊報紙回來,讓王永誌把它糊在牆上。王永誌拿起一把小刷子,站在板凳上,第一次看見報紙上的漢字,卻一個也不認識。那天雪下得很大,王永誌對著窗戶哈出一口熱氣,便看到雪花像一隻隻銀色的蝴蝶在窗外飛來舞去,還有十幾個背著書包的孩子正在雪地裏歡天喜地打著雪仗。他知道,這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他們和自己最大的區別,就是每天早上能背著書包上學。於是他想,要是有一天能和他們一樣背著書包上學念書,該有多好啊!

大哥見王永誌望著窗外的孩子發呆,便問了一句,是不是想上學了?王永誌點了點頭。大哥說,沒關係,我去跟爹說說,讓你上學。

當晚,大哥走進爹的房間,說,爹,弟弟想上學,就讓他去吧!爹愣了一下,不說話。大哥又說,爹,俗話說養子不讀書,不如喂頭豬。我看還是讓德寶弟弟上學念書吧。爹把頭偏向一邊,仍然不說話。

正月十六這天,是小學新生報名的日子。大哥將王永誌帶到學校一位老師麵前,說,先生,我這個弟弟哭著鬧著要念書,可我爹不同意,我就偷偷帶他報名來了。請您行行好,收下他吧。

老師說,想念書?想念書好哇,想念書的孩子一定是個好孩子,姓什麼?大哥說,姓王,屬“永”字輩的。老師問,叫什麼名字?大哥說,還沒名字呢,老師,您就給取一個吧!

老師推了推眼鏡,瞄了王永誌一眼,說,中國有句成語,叫有誌者事竟成。我看這孩子挺有誌氣的,就叫王永誌吧!

此後,王永誌就叫了王永誌。

1950年,王永誌去沈陽念高中,他的生物老師王致謙很有學問,課講得特別好,對他很有吸引力,於是農家出身的王永誌便有了最初的願望:將來當個生物學家,為家鄉的農業生產服務。不料朝鮮戰爭很快爆發了。

王永誌說,朝鮮戰爭爆發後,美國飛機侵犯遼東,老投炸彈,老搞空襲,沈陽城裏一天不知要響起多少遍空襲警報,學校根本無法上課。過了一段時間,沈陽機場出現了蘇聯的“米格-15”飛機,超音速,飛機過去了半天才聽到響聲。每次,敵機一來,發出空襲警報,蘇聯的“米格”飛機就升空迎戰,美國的飛機很快便向東南方向逃去。那飛機太吸引人了,給人撐腰壯膽,很爭氣!我就想搞國防,想搞飛機設計。我感到沒有國防國家就永無寧日,連念書都覺得受窩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