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龍江的訥河到內蒙古的莫力達瓦旗,中間隻隔一個渡口。孫超公司的黃述林,他一個人橫跨兩省搞大豆貨源。
先鑽進菲亞特直駛渡口。我記不得車開了多遠。30公裏?隻記得公路兩旁全是大豆。菲亞特一路開過去,隻見豆不見人。孫超大豆!孫超大豆!
終於開到渡口。前麵是卡車、馬車、浮橋,後麵是滾滾煙塵,煙塵滾滾。
過了浮橋便進入內蒙古。這裏是大起大落隨時可供翻車的泥路和太有棱角太具個性的石塊路。我爬上一輛蹦蹦跳跳的三輪機動車。車上還有兩位當地女人。車在一尺高一尺低的泥水路上驚心動魄地蹦跳。我的身子時時從車座(硬木條)上彈起,活像在進行蹦床比賽。時刻準備跳下。隻是既已把自己交付於這車,也隻好與它共存亡了。又一個大顛。我跳躍而下,莫名其妙地想起馬克思說的“銷售是商品驚險的跳躍”。那兩個當地女人習慣成自然地穩坐車上,款款地說:“沒事的。”
我離開訥河到達綏化後,收到黃述林打來的電報,大意是因為電話不通,他在訥河時和我聯係不上。
這裏的電話業如同這裏驢車TAXI的水平。所以黃述林打長途給公司,必須提供準確的信息,公司也得在電話中當場處理信息,當場拍板。不可能來回打長途商量來商量去的。
這年5月,黃述林一個人一次就發出八千噸孫超大豆。
四、他說我皮毛不對,不是東北虎。
一到黑龍江綏化車站,我覺得好像走進了一個破車拍賣行。這是從哪兒收羅來的這麼多的破舊小車?據說大都是從南方搞來的,車主都是私人,大都是農民。這大半夜,我坐在一輛農民開的小車裏,開開停停——司機下車用手把搖車,好像在搖轆軲打井水似的。汽車緩緩地駛著,老牛速度?一會兒車又慢慢停將下來,我真怕這汽車像氣球似的慢慢地癟了。
“你買這輛車花了多少錢?”我問司機。
“1.08萬元。你是哪兒人?”
“怎麼?”
“皮毛不對。不是東北虎。”
綏化有這麼多農民能花這麼多錢買小車,真正的都是些東北虎了。即使汽車有時會像氣球那麼泄氣,終究也比沒有車強多了,終究也帶著一定的力度,把商品經濟的觀念碾進這個北方偏遠的小城。
五、這裏並沒人喊同誌們,衝啊!
我從圖們車站上火車,必須經過一個寬闊的木板天橋。全體乘客萬馬奔騰般衝上不知有多少級的小橋。我的心髒艱難地承受這種共振。退是退不下的,隻能隨大流,不自覺地按這種節拍走。前邊一位穿著高跟鞋的胖胖的短腿女性,存這種節拍裏衝得那麼自信,臀部奇妙地擺動著,一拍都不落下。這裏並沒人在喊“同誌們,衝啊!”但是誰都希望早些衝進車廂占個座位。可見,任何事物一旦和個人利益密切結合了,就不愁沒有快節奏。
個人利益是什麼?低層次的是錢,高層次的是自我價值的實現。
六、過去藏在現在裏邊。
看著孫超公司在東北地圖上密布的供貨網,我不知怎的立刻聯想到地下工作的聯絡網。是因為供貨點上沒什麼“正規軍”,淨是些二十來歲的娃娃兵?是因為人少得都是各自為戰、單線聯係?是因為民間外貿帶有的非官方性質?還是因為孫超公司時不時地被查?
孫超的“東北遊擊隊”,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鐵道遊擊隊”——成年地在鐵道上來來去去。不擠進東北的硬座車廂,就很難想像“鐵道遊擊隊”的生活意味著什麼。
綏化車站。人們追逐著正在駛進站台的列車。“往後站站!往後站站!”路警的聲音頗具威懾力量。話音剛落,他的嘴也落下了——抿上了,緊繃繃地抿著。連那雙黑黑的圓眼睛也大睜著再也不轉動了。停格。兩隻眼睛像兩隻路燈,盡職地發出敬業的光。
但是人流依然衝決著每節硬座車廂。因為這些乘客手中的票都是不對號的。記得在訥河到哈爾濱的火車裏,列車廣播室說,列車超載,希望2個人的座位坐3個人,3個人的座位坐4個人。
鐵路麵對挑戰。
但是沒有競爭。
沒有競爭就沒有選擇。
沒有選擇就沒有變革。
總算找到一個座位。但是看到地上一層的花生皮、雞骨頭、冰棍紙、梨核、痰,我便感到自己其實是坐在垃圾堆上。
再看看車廂裏擠壓著的垃圾千金和垃圾少爺,還在頻頻生產著果皮紙屑。相——安——無——事喲。
服務員一掃地,更把垃圾們帶入耀武揚威的極盛時刻。塵土飛揚起來,對全體乘客任意肆虐。
斜對麵那4個“爺們”在一張報紙上打撲克,笑著,自我感覺很好。每一輪的輸贏是2角錢。一輪,又一輪。一個賣雜誌的聲貫車廂:“看書了!看書了!坐車沒事,消愁解悶。請看兩姐妹,姐姐被殺,妹妹和姐夫好了!在這本雜誌的第24頁,還有丈母娘和姑爺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