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節(2 / 2)

紹興人馬蹄疾在19歲的時候震撼於胡風的被剝奪發言權。1985年胡風上世以後,馬蹄疾把他彙集的胡風所布的信件編上年月,編成年譜,不覺驚詫得拍案而起:原來當年胡風的一大罪狀就是這樣炮製的?!

1955年出版的《關於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材料》一書,把胡風和友人的通信分類後按時間順序編製:所有的信都叫上年月。隻有一封最關鍵的信,卻標明“8月26日胡風紿張中曉的信”。到底是五幾年呢?這封信給編在第一類的第7封,所以在此書靠前的第51頁。對照此書的第110頁,第4類的第41封信,是“1951年8月22日張中曉給胡風的信”。張在信中說毛著《論文藝問題》一書,“幫閑們奉之若圖騰”。而胡風8月26日給張的信中有“被當作了‘圖騰’的小冊子”一句,顯然是回張8月22日的信,所以此信應是1951年。本來按時間應在張信之後的,編者把此信隱去年份遠遠挪到前邊。這樣,“圖騰”一說(何況胡譴責的不是毛著而是解釋毛著的人)成了胡風的發明。於是激怒了偉人,提筆當錘,一錘定音。

1988年,馬蹄疾從北京到成都去校對《胡風傳》的清樣,北京方麵問他:旅差費你自己能承擔嗎?馬蹄疾說,行,行。四川方麵問他:你要是在北京不能報銷,我們這裏給你報。馬蹄疾說,我能報,我能報。馬蹄疾哪裏也沒有去報銷。人說他太老實。他說他也不是老實,是講點道理。人家出書賺不了什麼錢,甚至可能是貼錢。怎麼還能去找人家報銷旅差費?有求於人得低三下四。所以,雖然各小版社對他很好,但他不願意在一家小版社出第二本書。“出了我一本書,已經很對不起人家了。”他說。他怎麼就不明白,他的《胡風傳》、《李輝英研究資料》和記述魯迅、胡適、周作人、郭沫若、茅盾,霍秋白、徐誌摩、巴金等40餘名現代作家的軼聞遺事的散文集《文壇藝苑軼話》。這樣的學術著作就是賠錢值!不,不是他不明白。是這個社會不明白,社會不需要。他的手頭還壓著兩部書稿,他說他不想四處投稿,要小版社正好和他談起,才給。怕給人家增加麻煩,怕別人厭煩他。

胡風呢?從50年代等待到80年代,不就是等待一個無罪的宣告?1980年,胡風住在醫院裏,周揚走進了他的病房。1955年周揚的一篇《我們必須戰鬥》,揭開了批胡風的序幕。後來周揚重複了胡風的命運。有關人士叫胡風投井下石,胡風沒有遵命“戰鬥”。這—對30年代左聯時期共同戰鬥過的同誌,都是時代的悲劇人物。周揚更可悲,後來竟成植物人。也許,對他來說,停止思維比不停止思維更福氣。當時在醫院裏,他們的手握在了一起。周揚告訴胡風,中共中央作出正式決定,為“胡風反革命集團”案平反。胡風已病秒不能對平反文件過目,也不能在平反決定上簽字。他的淚水在眼眶裏顫動著,說:“我感謝黨,感謝。不過,35年來,我還一直沒有一個家。現在,我想安個家,安個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