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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省委工作組的調查報告出爐不久,包庸來找甄慧敏:“大事不好了,有人聽平哲書記說,他聽到一些群眾反映這次工作組查霞光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就是針對他。還說提的處理意見,實際就是解散縣委,從曆史上說對一個縣委從沒有過這種嚴厲的處分,真是破天荒了,簡直是胡鬧。你看這事鬧的,咱們辛辛苦苦地工作,卻落了這樣一個罪名,咱的一切都在一把手手心裏攥著呢!誰受得了啊!哎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我上哪裏知道去?”聽到這種消息甄慧敏也是大吃一驚,這不是省委一把手都把我們看成對立麵了嗎?嘴裏說我上哪兒知道去,心裏卻想到了可能是由於觸及到官世通吧?可是她不能把這些複雜關係說出去,那不是更使對方擔心嗎?
“總得想想辦法呀!”包庸著急地說,“既然書記放出這種話來,咱再置之不理,那不是伸著脖子等著挨宰嗎?”
“那你說怎麼辦?”甄慧敏雖也擔心,但又覺得沒法可想。
“早知道這樣,何必惹這個麻煩呢!唉!現在別的法兒沒有了,隻有你和白書記說說,把處理意見改改,別處理那麼多人處理那麼重啦!”
“可是那是三個案件合在一起啦!分開算並不多。有些人不處理合適嗎?”
“哎呀!我的好同誌,你也不想想,咱是個啥?是人家手裏的一個螺絲釘,隨人家隨便安隨便擰。是人家腳底下的一塊磚,隨便踩,隨便搬。省委一把手都不在乎,你考慮那麼多幹啥?管他呢!我說這話好像不負責任似的,可是,一把手不同意的事情,我們負得了這個責嗎?”包庸滿身的無奈,滿心的淒涼。
甄慧敏起先還覺得職責所在,不能放棄原則,可是想想從辦案以來種種遭遇和阻難,真也有些心灰意冷,覺得包庸說得還是有道理的。她覺得還不是隻為自己,為白剛同誌著想,也不該和書記鬧僵。雖說正省和副省隻差這半格,這半格可是有天壤之別呀!人們常說十個副省也不頂一個正省。如果這個正省是書記,那就是全省的正省副省放在一起,也敵不過他一個人,都得聽他的。因為他們的任免,實際都在他的操控之中。當然他要免誰也不那麼容易,還有中央呢!可是他可以施展各種手段,終究會胳臂擰不過大腿,和一把手別扭著,還能有好處?那又何必呢!她決定去找白剛,覺得白剛聽了書記那話,也會認真考慮的。
她簡單轉達了包庸的話,然後小心翼翼地說:“我也同意包庸同誌的考慮,既然平哲同誌有意見,咱是不是把處理意見改一改?”盡管甄慧敏的語氣十分平和,情緒並不外露,但是白剛還是看到了她內心的焦慮,所以笑了笑說:“你是不是有些擔心哪?有些擔心也是難免的,這我理解,可是這不像你的性格。”
甄慧敏微微有些臉紅,覺得很不好意思:“說不擔心是假的。可是我不是隻為我自己,更為您著想。這次調查中,您傳達了書記的意見,讓我們立即回來,不管您怎麼說,我就是不回來,最後竟口出狂言,我要‘抗旨’。結果您為我們承擔了責任,晚回來了五天,引起書記對您很大不滿。是我拖累了您,我覺得不能為這件事再引起書記對您的不滿了。”
白剛聽了以後很感動,但覺得不能不糾正她的錯誤:“慧敏,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知道錯在哪裏嗎?”“錯在哪兒?”甄慧敏有點茫然不知所措。
白剛看到她有點緊張,便趕緊說:“怎麼能說你拖累了我呢?是你糾正了我的錯誤。我本不該盲目地服從,堅持讓你們立即返回。是你堅持了原則,事實證明你是正確的,不僅查清了案件,而且洗清了潑在工作組身上的汙泥濁水,爭得了清白。如果不是你堅持有始有終,還取得了縣裏的證明,這一切都將是一筆糊塗賬,我們就永遠也說不清了。”
“白剛同誌,太感謝您了。這些天我心裏一直有一種內疚,是因為我引起平哲同誌對您極大的不滿,您這一說,我心裏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不過平哲同誌的不滿,也終究是事實,為了不把關係搞得太僵,處理意見是不是可以改一改?……”
“不!”沒等甄慧敏說完,白剛便打斷了她:“你們工作組這次取得的一個成功經驗,就是隻要自己行得正,就不要瞻前顧後,要義無反顧地按原則辦事。說我們的做法簡直是改組了縣委,是破天荒了。破天荒不一定是壞事,問題在於是不是正確。不要擔心我和平哲的關係,我會注意的。至於你們,也不會受到報複的。如果有一天我無能為力了,我就不敢說這個話了。不過在這種事關人民利益和個人利益的問題上,我們還是應該信奉那句老話:不要把個人利益放在前麵。”
“您放心吧!這一點我做得到。不過說我們查霞光縣就是針對平哲書記,那是不對的。既然有人找到我們說這話,我們也不能置之不理吧!應該怎麼回答呢?”
“我認為群眾中根本不會流傳這種話,不是深知我和平哲有些分歧的人怎麼會說這種話呢?這話如果不是一把手起碼也是官世通故意散布出去的。目的是給我們造成一種壓力。不管是故意或是無意傳到我們耳朵裏,這也好回答,就說群眾不了解真相啊!霞光的案件、霞光縣委和省委書記毫無瓜葛,查他們怎麼是針對省委書記呢?霞光縣的問題我們都查清了,事實也證明無論這些人或是那些案件,和省委書記都毫無牽連。這樣傳話的人就沒話可說了。我們心裏要有數,借口群眾傳說,隻是有人給我們製造壓力的一種托詞,無非是動搖我們的決心,嚇唬人而已。我們不要上當。”
盡管小道消息頻傳,小動作不斷,而且都傳遞了一把手的不滿,但平哲萬萬想不到白剛仍然堅持原來的處理意見。這一情況他是在省委常委會開會前幾分鍾才知道的。
每次常委會一把手幾乎都是正點到達,今天卻不同,平哲不僅早來了幾分鍾,而且來了也不和人們打招呼,坐下就是看早已擺在每個人麵前的處理霞光縣問題的材料。今天議題是討論兩個案件的處理。一個是對霞光縣有關案件的處理問題,因為涉及省管幹部縣裏兩個主要領導——縣委書記、縣長,所以要上省委常委會。一個是對省委大院內曾經鬧得沸沸揚揚的流氓電話案件的處理,雖不涉及省管幹部,但涉及敏感人物。白剛知道上常委會由平哲主持討論,會有很大爭論,而且會引起他對自己的不滿;如果不上常委會,讓紀委主持處理了,平哲一定會認為這是和他過不去,故意整他,會引起他對自己的更大不滿。權衡之下,白剛還是決定上常委會由平哲主持討論作出決定,這樣他就沒法抱怨自己了。平哲對第二個議題不知道會處理他的親信,以為都是小人物,所以不感興趣,但對霞光縣問題的處理,十分關心,而且認為白剛可能不聽自己招呼,加重處理,所以破例早來了。
那厚厚的一本材料,平哲首先從後邊看起。看到處理意見時臉色立刻變了,陰沉沉的沒有一點笑容,他非常吃驚,也十分不滿。他本來以為和白剛當麵談過自己的意見,不能處理那麼多人,也不能處理那麼重的。最後那次談話幾乎和白剛攤牌了,雖然當時白剛沒答應改變他們的處理意見,但他說過他考慮考慮吧!盡管說得那麼勉強,自己想他回去會認真考慮的。以後又通過不同渠道給白剛吹風,都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就是想給他造成一種壓力,想這樣一來,白剛在處理上總會有些鬆動吧!誰知他竟然一字未改,這麼僵化簡直不可理喻。
平哲本來不想和白剛鬧得太僵,給他留些麵子,把中央轉來的幾份告白剛的材料個別交給他。現在看到白剛竟然把他的意見當成耳旁風,便氣不從一處來,他既然對我這樣,我又何必為他考慮那麼多?我要當眾說說,讓大家也知道知道他的醜事兒,殺殺他的傲氣,為討論處分降降溫,打打預防針。
主意既定,看完材料他便從提包裏慢慢抽出了幾份材料,破例沒有宣布開會,但實際會議已經開始了。不過不是討論霞光縣領導幹部的處分問題,而是向白剛拋出了幾枚重磅炸彈。
平哲盡量克製著自己內心的惱怒,語氣十分溫和,慢悠悠地說:“討論議題之前,我先簡單地介紹幾份材料,這幾份材料,也是和今天的議題有關的。這一份是中辦轉下來,這一份是中紀委轉下來的。這一份很少見,是‘鄧辦’鄧小平辦公室轉下來的。是對一份控告信進行的批示。控告信是兩千字的明碼電報,隻電報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可見是下了決心的。控告信大意是:我們知道令人無比熱愛無比崇敬的老領導,已經不過問政事,但是遇到了巨大的打擊和災難,還是不得已向您老人家求救。裏麵說省委副書記白剛到我縣視察,因我們正開會沒馬上出迎,又加開飯較晚,飯菜不夠豐盛,回去便派了一個巨大工作組找我們的毛病,最近聽說縣裏主要領導都要受重處分,並要解散縣委……希望您老人家救救我們吧!署名是霞光縣委、縣政府領導。三封電報或信,內容大體相同。中紀委、中辦也都批示請省委調查處理。‘鄧辦’除有大體相同批示外,還加了一句,這幾乎是署名的下級控告省領導,這情況很少見,也很特殊,不管實際情況如何,都不要打擊報複。”平哲介紹完情況後,沒加可否,隻是處於中立的態度,感歎地說了一句:“看這事鬧的,驚動了中央這麼多人。”
平哲一介紹,大家都感到驚異,全會場的人包括有關列席人員,眼光齊刷刷地都集中到白剛的身上。對白剛來說,簡直是萬箭穿心,這對他是意想不到的打擊。他臉上熱辣辣的,全身的熱血都往上湧,他靠在椅子背上,一動不動,假如不是靠在一個東西上,很可能要暈倒了。他努力穩定自己的情緒,理智地控製住滿腔的憤怒,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這又是有高人背後策劃的一個陰謀,平哲也是被蒙在鼓裏。雖然他不會知道這是有人策劃的一個陰謀,但是由於處理意見不遂他的意,惹起他的不滿,他也要利用這一事件給自己一個難堪,再一次向自己施壓。
不過白剛始終相信真理在自己手裏,事實會勝於雄辯。他一再警告自己不要驚慌,不要衝動,先不要說話。這時說話他會控製不住自己,會大吼大叫,攪鬧了會場,話也可能出圈兒。穩住勁兒,總有自己說話的機會。
平哲介紹完,他也把眼光集中在白剛身上,他以為白剛該說話了,白剛卻一言不發,連坐的姿勢也不變,仍然一動不動地靠在椅子背上。會場沉默了,大家又一起把眼光集中在平哲身上。平哲心裏說,這真是個怪人,他竟沉得住氣。平哲無奈,才又把球踢給了白剛:“中央機關批示了,總得有個答複啊!這三封信和電報,都給你,你給他們一個答複吧!”
“我答複什麼?”白剛仍然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說:“不是讓省委調查處理嗎?省委派人調查好了。”
“不能再派人了。”平哲表示寬宏大量地說,“這麼個事還要鬧多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讓省委調查,你不是省委領導嗎?你了解情況寫寫就行了嘛!”
“我寫不好吧?在這件事情上,我的身份是被告,被檢舉人,不是省委領導。怎麼能自己查處自己呢?”白剛說得很自然,毫無羞愧之意。
看會場又要形成僵局,兩人形成對立,人們都很著急,勸白剛說,你了解真實情況,什麼原告被告的,你就寫寫吧!
白剛說:“省委調查也不用興師動眾,讓縣委、地委寫一個正式報告就行了,控告信雖也署名是縣委、縣政府領導,那不是正式文件,真假難辨,看看縣委正式文件怎麼說不就清楚了嗎?”平哲說:“那樣縣裏還得開會研究,仍然是會傳開去,費那個勁幹什麼?”
白剛說:“這麼大的事情,有沒有,縣委書記、縣長還能不清楚?他倆寫寫就行了嘛!哪裏還用開會研究?電報通知縣委書記,用電報報上來,幾小時就解決了問題,費什麼勁?我寫,是真是假,誰能說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