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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工作組來了這些天,精神麵貌大變樣。來時不少人都認為蒜款案是老問題,放在全省既不是急事也算不上大案,暴力抗法等案別處也有,來兩個處長帶幾個人一查也就清了,都是明麵上擺著的事,誰來都能解決,何必動這麼多大領導,搞這麼大聲勢呢?有人還說殺雞焉用牛刀?但領導說了讓來就來唄!有些人都沒在意,也沒提起精神來,覺得這任務用不著操心費力,玩似的就完成了。但是一深入,人們先是十分震驚,想不到這個名聲在外的先進縣裏,存在這麼多問題。這縣桂冠、榮譽不少,什麼“鄉鎮企業先進縣”、“黨建模範縣”、“治安綜合治理先進縣”等等,不一而足。據說省委一把手曾兩次視察,都給予很高評價,原縣委書記幾年時間就成了地委一把手。但實際上縣裏卻潛伏著許多危機,多年群眾上訪、告狀不斷,不是沒人理睬,就是被強製鎮壓下去。群眾上訪都是偷偷轉到外縣去上車,就這樣縣裏知道了還是想法治你。
白剛遇到的“小民狀告檢察官”案件就很典型,村裏幾個集體企業搞得都很紅火,但老支書老村長退下去以後,新上來的兩個人采用貪汙、挪用、轉移財產等手段,把集體企業搞垮,他們家的企業卻借屍還魂都興旺起來了。老村長等領著群眾冒險告狀許多次,最後總算上級批下來了,又幸運地遇見了兩個好檢察官終於查清了問題,但有個縣領導一句話,不僅不讓處理,還要把這兩個不看領導眼色辦事的檢察官調出檢察隊伍。工作組和檢察官深談了兩次,他們反映了縣新老領導貪贓枉法甚至操縱黑社會性質的團夥,幹了許多壞事。有些人依仗縣領導,在村裏不僅霸占了集體財產發了橫財,而且掌握村裏大權,欺壓群眾奸汙婦女,沒人敢管。
工作越深入,工作組的人們越氣憤,真是義憤填膺,都情不自禁地深追猛打,想了解更多的真相。想不到正當大家積極工作的時候,卻接到了白剛的撤退令。這對甄慧敏來說,簡直是冷水澆頭,她百思不得其解。覺得按白剛的為人,他不應該不問情況就作出這樣的決定。她在電話裏已經問過白剛了,這是為什麼?回答隻是說你不是說那幾件事了解得差不多了嗎?那幾個案子有個結果就行了。其他問題電話中不好說,你們了斷一下一兩天就回來。
甄慧敏覺得辦許多案子,都很少這樣激動過,這麼痛快過,眼看大魚就快浮出水麵,怎麼能說走就走呢?雖然白剛說在電話中不便說,隻是堅決讓他們回去,但她還是不甘心就這麼半途而廢。在電話裏,她發現白剛向來也沒這樣情緒低沉過,好像說話都沒以前那種爽朗勁兒,知道他心中必有隱情,便說:“白剛同誌,我覺得這決定不是發自您的內心,您是不是聽了什麼人的閑話了,能不能告訴我?”
“你呀!快四十歲的人了,還像小孩似的,就好刨根問底兒。唉!”白剛長歎了一口氣說,“不是閑話,是正話。”
“正話,誰說了什麼啦?”
“有誰能命令我?”
“是……”甄慧敏真不敢相信,“難道是一把手?”
白剛不讓她多問了,趕緊回來。甄慧敏百思不得其解,還是一再追問。白剛無奈隻好告訴她說:“看來不告訴你你會睡不著覺。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我也不相信那些話,不要和大家說。長話短說吧!說你們在那裏,背著縣委和許多不三不四的人接觸,調查了很多人,搞得人人自危,雞飛狗跳。引發了針對你們的暴力事件,你們就訓斥縣領導,作威作福,出門讓武裝幹警保衛……”
沒等白剛說完,甄慧敏等不及了,打斷了白剛說:“真是冤枉死人了,一把手就不聽聽下邊的意見,有人瞎嚼舌頭,他就相信?”
“什麼不聽下邊意見?這都是來自縣委、地委,當然還有另外渠道……”
“您既然不相信,就不能為我們說句話?”
“我能不說嗎?都快吵起來了。你前幾天不是說進展順利,幾個案件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嗎?盡快收尾,回來吧!”
“這樣,我們更不能回去了,我得找縣委,當著縣委、縣政府一班人說清楚,我相信那麼多人不會都喪良心,得讓縣委出個文件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他們說的都是假的嗎?你能保證縣裏會給你出證明?一把手可是下了死命令啊!說必須讓他們立即回來,不能讓他們在下邊毀壞黨的形象!”
“我的天哪!我們毀壞了黨的形象,到底誰在毀壞黨的形象?”甄慧敏幾乎要哭了,強忍著眼淚高聲說,“我們在這裏沒黑夜沒白日地緊張工作,冒著各種危險,就差沒被汽車軋死了,真是把生死置之度外拚命工作,卻落個這個評語——敗壞黨的形象!真是像人們說的一把手的話就是聖旨。多大點事兒,你們書記之間都沒個商量?白剛同誌,對不起!我真的要敗壞黨的形象了,我要抗旨!不能連累您,一把手問了您就說我不聽命令,說不能虎頭蛇尾不明不白地回去,要殺要剮由他!”
“慧敏,你冷靜點,不要感情衝動,意氣用事嘛!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這個我知道,這不是意氣用事。現在這樣蔫蔫回去,還不是一樣?不說挨宰也隻有挨板子的份兒,是您能說得清還是我們能說得清?不管承擔什麼後果,我得讓縣裏說清楚,也得把已基本弄清的一些嚴重問題搞出個結果。就是死也得死個明白,讓自己明白,也讓大家明白,不能窩窩囊囊到死還留下一筆糊塗賬。”
“縣裏會給你證明?”
“他們說的那些話見不得人,我認為這隻是矯中堅一個人的主意,連縣長、紀委書記都不知道。隻要公開一亮相,堅持正義的會是多數,我相信會拿到證明。怕他們不證明開會時當場錄音,三個部門的人都作記錄,回去一把手不信咱放錄音,把記錄都交上去,他相信更好,不相信或是連看也不看,我還是剛才那句話,要殺要剮由他。”
“慧敏哪,情況真是這樣就按你說的辦!你放心吧,要殺要剮,也殺不到你頭上,一切我擔著。不過以後冷靜點,什麼要殺要剮,沒那麼嚴重嘛!這樣吧,給你們五天時間,你看怎麼樣?”
“五天可能少點。”甄慧敏猶豫了一下,又馬上改口說:“好吧!五天就五天,我們抓緊點。還有一些嚴重問題,隻好放下了,隻把幾個重要案件搞紮實。您給我們擔著責任,我們也不能讓您為難。”
“好吧!一切盡量往前趕,五天結束回來,可不能再多了。”
“好,就五天。”甄慧敏爭取到這麼多時間,真是喜出望外。可是她馬上又想到白剛最初打電話時那種情緒,是那樣沉重無奈,非常痛苦的樣子。現在他承擔責任,作出這個真正的“抗旨”決定,得承受多大壓力啊!想到這些,她又有些擔心:“白剛同誌,剛才打電話時,我覺得您心情太沉重了,您可注意身體啊!一把手那兒實在催得緊了,您就說慧敏不聽話,讓她回來她不回來,看他能咋著。”
白剛笑了:“看把你能的,你能扛著,我就扛不動?我保護還來不及呢?能往你身上推嗎?剛打電話時,不了解你們那裏真實情況,如果真是派武裝保衛,那可是大問題啊!而且覺得屢次發生險情這也有可能,所以心情的確沉重。現在好了,我心裏有底了,放心吧!”
的確,通完電話以後,白剛看到甄慧敏那樣堅定,即便天大的責任自己擔著,也要把案子紮紮實實辦完,絕不半途而廢,並且決心洗清潑在自己身上的髒水,不僅有膽量,而且有謀略。所以他一掃心中的抑鬱,下決心千斤重擔由自己擔起來。他知道這事並不會完,一把手的誤解很深,這誤解不是由於簡單的誤會,而是有一個不成形但是強有力的係統精心操作而成的。
說它不成形,就是很少有人了解它的存在,誰也不會承認有這樣一個係統。說它強有力,就是當一旦證明這一切都是謊言時,也不會有人受到追究,也不會有人承認錯誤,包括後來知道弄錯了甚至是上當受騙的一把手。明知受了騙也不會承認自己錯了,對有關人員也不會追究,這都是為什麼?
因為他們的關係不一般,用現在市井流行的語言來說,就是他們很鐵。他們的利害關係早就攪在了一起,合法的、違法的、白的、黑的、明的、暗的,幹的一些違法亂紀、沒法見人的事太多了。他們上上下下、相互之間都知道對方太多的事,誰都掌握對方不少秘密。即便是一把手,又能把這樣的下屬怎麼樣?這樣的係統大大小小有多少?他們自己也說不清,因為不會登記在冊,也沒人統計。所以外人幾乎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