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我的不假。”白剛沒想到他說得竟然這樣直截了當,也就不客氣了:“可是你也是聽下邊人們說的呀!怎麼是為堵你的嘴?這麼嚴重的問題,他們總該有個交代吧!”

“有個交代!”平哲一邊隨手翻著那份記錄一邊說,“他們是省裏的大判官,到一個小縣要個什麼交代不行,誰敢不從?有問題他們敢當麵揭露嗎?”

作為省委一把手,麵對蓋著大紅印的座談會紀要,那麼多縣領導都發了言,他竟然是這種態度,根本不想承認這是真實的。白剛真是沒想到,他還能說什麼,再反駁他可真成了大辯論了。白剛想反正材料交給你了,你嘴上不承認,心裏也會有個數,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白剛默默坐在平哲對麵,看他漫不經心地隨意翻著記錄,一頁一頁地掀,有的根本眼一掃就掀過去了,有的地方還認真看兩眼。他快速掀到一個地方,認真看了起來,“怎麼能說縣裏都說是沒有的事兒?這裏不是寫著出門讓武裝幹警保衛?這不是事實嗎?”平哲用手指點著記錄,振振有詞地說。

白剛感到,看他似漫不經心地翻動著,原來他是有目的地尋找有用的東西。白剛馬上回答說:“是啊!因為有人幾次對工作組尋釁鬧事,用大汽車、自行車撞工作組的人,縣委書記提過這個建議,甄慧敏堅決不同意,而且事實上也沒動用過幹警啊!”

平哲馬上反駁說:“小甄曾經不同意,可是工商局長同意,小甄也默認了。”

白剛大吃一驚,原來他對情況是這樣的熟悉,絕不是從剛才漫不經心的翻閱中看到的,而是早已爛熟於心了。白剛腦子裏一閃,馬上聯想到前幾天傳出的他對官世通大發脾氣的那一幕,必定是官世通早已把記錄交給他了。官世通的謊言詭計被揭穿了,他發覺自己上當受騙,使他陷於被動,他氣恨官世通是順理成章的,所以對他大發脾氣,但是他絕不會認錯,卻抓住武裝幹警保衛的事做文章。所以白剛馬上說:“他們根本沒動用幹警,也沒有別的事實證明,怎麼能說工作組作威作福呢?”

“曾經有過這樣的決定,用過沒用過,人們怎麼會清楚?這就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嘛!算了,算了,不說了。”平哲好像寬宏大量不再追究的樣子,意思是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要再提了。他馬上轉換題目說:“他們調查的結果怎麼樣?”

“看來這縣問題不少,有幾個問題還很嚴重,已經弄清了,寫出了初步報告,送給你看看?”

“我沒那時間不看了,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平哲關心的是人頭的變動。不管是提拔,是處理,他對人頭的變動情有獨鍾,大權都要抓在自己手裏,別的領導不管心裏願意不願意,好像向來習慣了,有時也提出意見,但經常是以默認告終。隻有眼前這個白剛,這是個初到高層的生荒子,經常提出不同意見,而且很固執。所以他得摸摸底,等到常委會上白剛一亮出來,再想推翻就難了。

如何處理,白剛不想過早亮出來,隻是說:“材料隻是粗粗看了一下,如何處理我還沒考慮。”

“你不是說調查報告已經寫出來了嗎?你沒考慮,他們的意見呢?”

是啊!案件調查報告最後都會有處理意見的,這一點瞞不過書記。既然說到這個份兒上,白剛不想亮也不行了,便說:“涉及的人不少,縣裏幾個主要領導,或是牽連,或是涉及領導責任,恐怕都難逃幹係。有的調走的領導和地委個別領導人,也有涉及。不過涉及刑事責任的都是下邊的人,領導幹部多涉及黨政紀處分,重處分不多,沒有開除黨籍的。”

“領導幹部到底涉及多少人?”平哲嚴肅起來,似乎有所不滿。

“我隻是草草看了一遍,印象中縣委常委、縣長中可能有五六個,似乎多了一點,但有三個人可能是免不了的:縣委書記、縣長、紀委書記。”

平哲有些吃驚,不滿溢於言表:“他們這是涉及了多少人?下邊的不說,領導幹部打算處分的就五六個,受到審查的就更多吧?他們這是幹什麼?不是要把這個縣的縣委班子搞垮嗎?我一再說要時時把穩定放在重要位置,一定要保持安定團結。這種搞法,能不引起縣裏的動蕩嗎?”

書記竟是這種態度,真讓白剛吃驚。不說是非曲直,一看要處理縣裏主要幹部,就說要把這個縣班子搞垮,破壞了安定團結。白剛覺得不能為保持表麵的團結再退讓了。

“保持安定團結,也總要看看問題的多少、問題的性質吧?這個縣幾年來對問題包著瞞著,騙上壓下,各種問題成堆,多年積案根本不作處理,為掩蓋問題,還要打壓受害人、告狀人,這樣,這次查處涉及的人還能少嗎?就說收蒜款一案,實際就是在縣領導參與下,把國家大筆資金哄搶了,數額幾乎等於全縣半年的財政收入,但是幾年經兩任縣委書記都不作處理。一些人與有權勢的幹部勾結,明目張膽地武裝抗法,打得公安、工商人員對違法事件都是睜隻眼閉隻眼,根本不敢管,大家滿肚子氣。這樣下去還叫安定團結嗎?這些問題不處理行嗎?……”

“我說了幾句,你卻說起來沒完了。”平哲再也忍不住了,打斷了白剛的話:“那麼多部門,大兵壓境,到一個小縣搜羅,問題還能少了嗎?就算問題很多,也不能一下都處理了吧?我國有句老話,叫做殺一儆百,我們總還要講點策略嘛!”

“殺一儆百那是就一件事情說的,總不能許多案件放在一起,也隻是處理一兩個人吧?按這縣情況,放在一起要說殺一儆百,首先是兩任縣委書記不能辭其咎,要這樣處理還得進一步調查他們的責任。”

“還嫌不夠亂嗎,還要進一步調查。前任縣委書記已離開幾年了,還查什麼?”平哲看白剛要打斷他的話,馬上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又是收蒜款案件,我早就告訴過你,這事已經幾年了,當時情況很亂,很難理清,冷處理,人們不滿情緒平靜下來,也就過去了……”

白剛還是打斷了他:“冷處理就過去了?供銷社那筆銀行貸款還在賬上趴著,年年交著利息,越滾越大,已不堪重負,能過得去嗎?我這樣說並不是真要追查前任縣委書記,隻是說要想殺一儆百處理一兩個人隻能是縣委書記。”這裏說的前任縣委書記就是官世通,以前是他的秘書,現在仍然是他的左膀右臂,關係非同尋常,所以白剛趕緊聲明,並非真的要查。

“你真去查也不要緊,事實上你們已經查了,而且他也受到了處理。一個多年的地委書記,調到省裏當個副秘書長,比給嚴重警告處分還要重得多吧?這就說明真有問題,不管和我關係如何,我絕不袒護。我今天說你們處理人太多,也不是因為他們和官世通有關,或是牽連到官世通。你分管紀檢工作時,我就幾次和你說過,對於省裏的十幾路諸侯,可不要輕易動啊!這涉及一個地區整個工作局麵的開展,涉及幹部、群眾人心的穩定。到一個縣裏,也要注意這一點,像你那工作組,幾乎把縣裏頭頭都查遍了,這就會引起人心的動蕩……”

“問題那麼嚴重,正因長期並沒人查,不法分子已發展到公開抗法,政法和行政執法部門都沒法正常工作,對嚴重違法、違紀事件沒人敢管,幹部、群眾意見很大,再不認真查處哪裏還能正常開展工作,哪裏還有人心的穩定?”白剛對平哲的話,一開始就有反感,聽到這裏再也不能克製自己了,直接和他頂撞起來。他說不管是誰,我絕不袒護,這話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你這種絕不袒護,為我帶來了多少麻煩,真難想象他竟然和我還能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說實在的,平哲一直沒把白剛放在眼裏,起初隻以為他沒在高層工作過,不懂官場一些潛規則,是個生荒子,自己覺得這種人好辦,讓他碰幾回釘子就知道疼了。想不到他卻是個難於應付的真正對手。今天他本以為很快可以把白剛說服的,現在他失望了,也不想再爭論下去了,便氣呼呼地說:“我不是反對你們查案,隻是處理上要講究些策略。我這意見已經說了幾遍了,你們看著辦吧!”書記雖然強忍著沒有發火喊叫,但內心中那股火,那種不滿,已經溢於言表,而且把球踢到了白剛這邊,幾乎是下了哀的美敦書,說是你們看著辦,實際是必須照我說的辦。談話顯然沒法繼續了,白剛雖然不想和一把手鬧僵,但也不想退讓,隻好含糊其辭地說:“好!我們考慮考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