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剛怎麼知道呢?因為他多次吃過虧,深受其害,是慢慢感受到的,或按佛家的說法,是“悟”出來的。從省委大院鬧得沸沸揚揚的流氓電話案,他就深深體會到這個係統的厲害了。

白剛雖然一掃心中的抑鬱,但並不輕鬆。他相信事實會澄清一切,可是澄清以後,他們也隻是免受公開追究。在一把手心中還會給他們記上一筆賬:這些人根本不聽招呼,這樣自然就會將他們歸於嚴加防範的異類。這就是問題的嚴重性,這就是內心揮之不去的悲哀。

工作組按白剛要求的最快速度趕回來了,沒敢延長。甄慧敏雖確認縣裏向上級作了誣陷工作組的彙報,但知道矯書記會堅決否認,所以她和縣裏領導座談時把省領導的指責說成省城的傳聞。不管是工作組的人還是縣裏領導,人們都感到十分驚異,省城怎麼會出現這種傳聞?矯書記也不得不駁斥這所謂傳聞,但他隻是含糊其辭地說讓武裝公安幹警保衛工作組,縣裏確曾提出過,工作組也說需要時再說,是不是這事傳出去了?意思是說傳聞也並非全無根據。

甄書記馬上反駁說:“我一直是堅決反對的,矯書記堅決要派,說要不安全不能保證,我說安全沒法保證也不同意派武裝跟著,工作組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當時我不是這樣說的嗎?”隻是包局長看雙方形成僵局,打了個圓場才說:“一般情況下不用,以後去太遠太偏僻的地方需要時再說,以後也根本沒派過呀!怎麼會有這樣的傳聞而且傳到省裏去呢?”

縣裏人們也都奇怪,是啊!怎麼會出來這種傳聞呢?矯書記不願人們再談這些事,便解嘲地說:“傳聞還有個準兒,有人就是愛無事生非,有塊石頭就說成一座山,不要聽就完了。大家都對工作組甘冒危險、不辭辛苦的工作精神大加讚揚嘛!”最後形成座談會紀要,縣委、縣政府都蓋了公章。幾個重要案件及原任、現任領導的責任也都查清了,搞得紮紮實實,總算勝利而歸。

甄慧敏衝破下邊製造的重重阻礙,又頂住了來自領導的巨大壓力,終於取得了全勝,自是十分高興,和白剛見麵時,還喜形於色地說:“白剛同誌,我說縣委會開證明的,您看怎麼樣?當眾把事情一說,他不得不在座談記錄上蓋章,這回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了吧?”

“是啊,這是一次勝利!雖然他們騙過了省委書記,但終於沒能得逞。你能頂住巨大壓力,而且堅持要還工作組一個清白,這是非常正確的。所以在工作組會議上,我說你們立了一功。可是慧敏同誌,也不要太高興,這個勝利,主要是指縣裏的這個證明,對我們來說,是福是禍,還充滿變數,你要有個思想準備呀!”

“您說什麼?還可能是禍,不能吧!”甄慧敏感到十分驚異,根本不能理解:“麵對有大紅印的證明,他們還能說我們什麼呢?”

“他們可能說什麼並不重要,也許什麼也不說,一聲不吭。可是你想想,一把手當時說你們破壞黨的形象,在那裏作威作福,急赤白臉地讓你們立刻回來。結果是不但不回來,還交給他這樣一份答卷,這哪裏是封嘴?這不是打他的嘴巴嗎?他心裏會是什麼滋味?”

“會產生這種結果?我們這裏也會這麼複雜?我可真沒想到啊!”甄慧敏有些不解。白剛說:“我們這裏怎麼啦?你以為堂堂一個大省委,一切都會是光明正大,大公無私?哪裏也不是世外桃源啊!把事情想得複雜一點好,免得受到意外的打擊時難以承受。”

“那現在怎麼辦?”

白剛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你們盡快把材料搞出來,怎麼樣?能做到證據確鑿,不會被人推倒嗎?”

“涉及縣裏的,都好說,隻是涉及上邊的,主要是不少問題涉及官世通,有些問題也涉及地委書記左餘,這是有些問題長期不能解決的根子,本來後期我們準備把這些問題深挖的,因為提前回來,證據還不足。”甄慧敏說完歎了口氣,內心感到十分遺憾。

“唉!太可惜了。隻有先放下吧!這也沒辦法。不該漏網的終於讓他逃脫了。這也正是人家的目的啊!我以為這次會全勝而歸,看來卻隻是完成大半;我以為他們沒能得逞,看來人家還是保住了半壁江山;我以為我們挫敗了他們的陰謀,看來雙方隻是打了一個平手。至於最終結果,是不是平手,我還有些擔心哪!”

“您不用擔心,我們的材料很紮實,不會被人推翻的。”看到白剛心情沉重,甄慧敏想,一向很剛強的人,也有這樣的煩惱。她心中於是充滿了痛惜和同情,這一下她倒堅定起來,想以自己的信心,減輕點白剛心裏的壓力,助領導一臂之力。

“我相信材料是紮實的,關鍵是處理意見是不是通得過。我是擔心連縣裏的人也處理不了啊!你們要拿出一個恰如其分的意見,既要讓該懲處的人不能逃脫,又要減少可預見到的通過時的阻力,這也要很費周折呀!”

向來也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省委書記在辦公室裏大吵大鬧,喊聲之大,附近幾個屋裏都能聽到。秘書和工作人員停下了工作,豎起耳朵屏聲斂氣地想聽出個原委來,可惜的是很快這聲音就消失了。看來發脾氣的人也發覺了自己的失態,趕緊收斂了。不過人們還是關心這不平常的舉動,想弄清書記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書記辦公室旁邊是兩位大秘的房間,他們的房間門無論冬夏總是一直開著的,找書記的人必須得到他們的同意。有些省委領導不必通過他們,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睛,誰在書記屋裏,他們都是清楚的。附近幾個房間是常委秘書處的人們,為探聽書記和誰爭吵,今天也都半開著房門,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走廊,看看從書記屋裏出來的到底是誰。還真讓人們等著了,這人是省委研究室主任、省委副秘書長官世通。

他和書記的特殊關係人所共知,一般副秘書長是不能到這裏來的,很難見到書記,他則是平趟直入,不必通報就可以去見書記。他雖如此威風,不過平時來往見到人也總是微笑點頭致意,算是打了招呼。今天則完全不同,雖然各屋都開著門,他卻是旁若無人,看也不看,誰也不理,邁著大步急匆匆地走了。

這就奇怪了,他們之間關係那麼好,今天為什麼讓書記發那麼大的火?人們都關注著進一步的消息來源。這裏是消息總彙,這裏是信息監聽靈敏度最高的部位所在,不管多麼機密的事情,事後總會傳出一些內幕消息。可是這件事情發生以後很久,對人們仍然是一個謎。有跟一把手的兩位大秘關係密切的好事者,問過兩位大秘,他們也表示困惑,不知是真不知情,還是不肯說。按說他們應該會聽到一句半句的,為什麼事情也可猜個差不多。可他們說那天書記屋裏關著門,什麼也聽不清。不過書記和官世通發脾氣這本身就是一大新聞,雖不知個中原因,還是不脛而走,省委高層圈子中,不少人都知道了。

平哲為工作組的事,在電話中和白剛有過幾次激烈交鋒,盡管白剛一再說明情況,他仍堅持工作組在縣裏作威作福,影響很壞,對工作組遲遲不回來,十分不滿。現在工作組調查報告和處理意見已經寫出來了,白剛覺得為了不使關係搞得太僵,應該向書記彙報一下,也順便把工作組臨別時和縣裏座談的記錄交給他。他認為這東西交上去,應該可以平息書記對工作組憤怒的指責。可是他也知道應該歸應該,結果啥樣,還得兩說著。不過醜媳婦也得見公婆,既然書記對工作組下了那樣的評語,想默不作聲也不行,總得有個交代。

白剛一說明來意,平哲板著個臉說:“真不簡單啊!終於還是回來了!”

“你說的,你讓回來還能不回來?”

“我說話就那麼頂事兒?不見得吧!我說影響很壞,立即回來,幾次催促,就是不回來,拖了有一星期吧?”

“不,五天。”

平哲說:“那和七天也差不多,和立即回來可差遠啦!”

白剛沒有接他這個話茬兒,隻是就他剛才說的影響很壞回答說:“我在電話裏已經說過了,他們在縣裏的表現,並不像有人說的那樣。”白剛把座談記錄遞過去說:“工作組回來前和縣裏交換過意見,這是座談會記錄。縣裏不承認向地委有過彙報,更不承認工作組作威作福,搞得人心惶惶……”

平哲接過記錄,看也不看隨手扔在了桌子上,打斷了白剛的話生氣地說:“什麼不像有人說的那樣,那話不是我告訴你的嗎?他們準備得好充分啊!這不是拉開架勢要和我展開大辯論來堵我的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