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剛聽了,自然依了他到秘書屋裏。坐下後,秦主任匆匆忙忙談了“大蒜案件”的簡單情況。這裏是有名的大蒜之鄉,每年區供銷社都從這裏收很多大蒜銷往全國,有一年大豐收外地銷路也好,地區供銷社要從各縣抽人大幹一場。縣裏看這事很有油水,便要縣裏包下來,不準外縣來人,地區供銷社起初不同意,但拗不過縣委書記官世通,隻好把收購款撥到縣裏由縣裏承包。

那時縣裏很窮,一年財政收入才一百多萬元,幹部們一月工資多是四五十塊錢,幾十萬現款到縣裏後,人們都認為這是到嘴裏的大肥肉,縣、鄉有權勢的人撇開供銷社,各自雇人去收購。管理十分混亂,竟發展到某些縣領導開個條子就可以領三萬兩萬元交給親友找人收購。

這些人在蒜地地頭上到處設點,四處開花,為多收購,互相競爭,沒有儲存設備也沒有統一運輸組織,收了後就在地頭堆著,夜裏派人看守。開始收購兩三天便趕上一場連陰雨,沒什麼防雨設備,頂多用席子、草苫子遮蓋。路上泥濘,小車都不能走,更不用說汽車了。天熱,捂了幾天便開始爛了。各處都沒收完,有不少動作慢的還沒設攤,就不能收購了。這一爛倒給人們製造了借口,都說錢都花出去了,收了蒜爛在了地裏,成了說不清的一筆糊塗賬。

事情一發生,地區供銷社急壞了,到縣裏了解情況,那時有的人剛領到錢還沒來得及收購,收購的也沒收多少,許多蒜還在地裏長著,供銷社找縣裏趕緊往回收款。當時如果認真解決查處,肯定能收回大批款項。但是縣裏頭頭都插手了,領到錢的也是有硬門子的,縣領導就以天災爛蒜為借口,一拖再拖,沒人認真處理。反映到地區、省裏,查幾回隻把剛領錢的追回了一些,其他的都說不清了。

“哎?”白剛奇怪地說,“去年我來過一次,專門談到這個案子,縣裏沒查嗎?”秦主任說:“咳!查什麼,他們就是應付啊!我聽說您讓查以後很高興,兩三個月過去了,縣裏根本沒動靜。查什麼?問題都在頭頭腦腦的身上了。這事誰都不急,隻有我急呀!”

秦主任著急是因為收蒜的巨款是他從銀行貸來的,這幾年不僅一直給銀行拿著利息,他還背著黑鍋呢!不少人說三道四,他隻能幹生氣幹著急。因為縣委書記官世通後台硬,他惹不起,後來又是地委書記,他更不敢說什麼了。不久前知道他出了事兒,覺得這回可能好辦了,誰知人家沒受處分還升了官兒,調到省委辦公廳了。這一下心裏全涼了,愁得秦主任幾宿都睡不著覺,難道這筆爛賬就得讓自己老背著?最近聽說他隻是副秘書長,省裏還沒全護著。所以決心出麵解決一直壓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大難題。他說:“反正我也這把年紀了,不到一年就下了,他也不一定能把我怎麼樣,我下去以前怎麼也得把這一屁股屎弄幹淨啊!今天早上一上班有人告訴我說省裏來領導過問這案子,我便趕緊趕來了。來了以後看到根本沒動靜,縣領導們都不在,正在納悶兒,忽然有人打電話告訴我,昨天知道省裏來人追查這件事以後,夜裏上邊來電話馬上讓縣裏今天開生活會。”

白剛聽到這裏警惕起來:“上邊?是哪裏?”秦主任神秘地說:“聽說還不是地委,說是省裏,我想不準吧!省裏會管這些事,還應該是地委吧?”“你能問清楚嗎?”白剛認為這情況很重要。秦主任說:“我也想弄明白呢!人家一直不露麵,隻是電話裏說了幾句,我一細問人家就把電話撂了。我想這人不是縣委內部的就是縣供銷社哪個領導,就是縣供銷社的他也不願露麵哪!”

秦主任交出了一個單子,說明撥款共五十萬元整,前後幾次隻收回不足八萬元,而且列出了幾個有來頭的欠款大戶,領了錢根本沒收蒜,錢有的已在農村蓋了新房,有的還了債,有的給兒子娶媳婦花了大半……他說:“白書記,這單子也是縣供銷社有的領導交給我的,不一定準確,可供參考,是不是用完銷毀,我怕給人家帶來麻煩,如果上邊真要調查,我可以提供證人。”沒等白剛回答,秦主任便心神不安地說:“我估摸他們的生活會也快完了,我得回去了。”白剛說:“你不用這麼害怕,不會有人把你怎麼樣。這案子我一定過問,希望你以後能很好配合。”

這麼一個不難搞清的案子,拖了幾年沒人處理。白剛知道一定不簡單,秦主任反映後,複雜情況簡直超出了想象。到底是誰在幹擾查案,又是誰布置了今天的一切呢?白剛回屋不久,便聽見院子裏熙熙攘攘,剛到門外,便有一個聲音喊叫:“白書記!實在對不起呀!讓您久等了。”雖然隔著門,離得還較遠,但洪亮的聲音中透露著豪氣、熱情。去年打過交道,白剛一聽就知道是縣委矯書記。按常理,雖是下級,遇到這種情況,也本該開門相迎。但白剛心裏窩著一肚子火,仍然坐著沒動,也沒有吭聲。隻是等他們一行人到了屋裏,矯書記伸著一雙大手走過來時,才立起來伸出一隻手,矯書記親熱地握住白剛的手不住地抖動著,滿臉笑容十分激動地說:“白書記!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本該到城外迎接書記的到來,不但沒能迎接,還讓您等了這麼久。太對不起了。唉!這是咋說的。”

白剛被動地讓他抖著手,盡量克製著自己的不滿,板著臉冷冷說:“事情總有輕重緩急,哪頭輕,哪頭重,你心裏當然有數。你很會安排呀!該等的就讓他等著嘛!”盡管白剛語氣平和,不過話中透出一股冷氣,使矯書記像觸電一樣,立即收斂了笑容,不知不覺間雙手也鬆開了,真誠而又痛切地說:“什麼很會安排,您就別罵我們了!唉!罵也是應該的。真該死!該死!這是咋說的,趕得是太不巧了。”

“哪裏?不是不巧,是太巧了!”白剛故意冷漠地笑了笑,“恐怕是妙手的巧安排吧?”矯書記一聽愣了一下,有點不安,聽得出來領導起疑心了,便馬上解嘲說:“哪裏會有什麼妙手,要說巧,也是前趕後錯趕的,偶然趕到一塊了。”說完還哈哈笑了幾聲,以表示心地坦率。

白剛看到對方有些心虛了,也不想窮追猛打,點到為止讓他心裏明白就行了,便說:“不說這個了。我來的目的你們已經知道了,現在十一點多,不會再趕巧開什麼會了吧?既然紀委書記、政法書記等都來了,那就抓緊時間說說那兩個案子吧!其他同誌願聽聽一起聽,如果還有事就忙你們的去吧!”

縣委書記一聽慌了,忙說:“時間不多了,何必趕得這麼緊呢!剛才我問了,飯就好了,很快就吃飯了,大家也沒帶材料,下午再說吧!”白剛說:“那兩個案子不是都查清了嗎?”矯書記馬上說:“查清了,查清了,隻是總結還沒寫出來。”白剛堅持讓他們先說說:“我不要求精確數字,既然你們查清了,我也不想多過問,也不需要材料,隻說說收蒜問題大約追回多少錢,主要當事人怎麼處理的就行了。”

矯書記一再解釋三言兩語說不清,飯都做好了,還是先吃飯吧!白剛知道他們說不上來,要求飯後說無非是拖延時間,或者是正在讓人造假報告,便退了一步,要求辦案人員馬上整理個簡單書麵材料,飯後直接交給他。縣裏滿口答應去找人整理材料,說一會兒就吃飯。

等了幾十分鍾,十二點了,沒人通知吃飯,十二點半了,仍然沒人通知吃飯。白剛急了,讓人找矯書記,矯書記又是在門外就大喊大叫:“白書記!真是對不起呀!吃飯還得稍微等一等。這群人真是不會辦事,太氣人了……”一直喊叫到屋裏,還是滿臉怒氣、氣喘籲籲地說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