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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常常會捉弄人,時間也會和人們開開玩笑,不久前還是罪惡,曆史老人稍一變臉,它就會成為榮耀。不久前還是十分莊嚴神聖的信條,時間姑娘稍稍移動腳步,那莊嚴神聖便會成為人們嗤之以鼻的笑談。鄉鎮企業,尤其是私人企業和個體工商戶,就經曆過這種神奇命運的轉換。現在人們對員工數以萬計的企業家、個人資產以億計十億計、百億計的富翁都習以為常。可是僅僅在十幾年前,我們還在遵從這樣的鐵律:個體工商業可以請幾個幫手和學徒,合在一起隻可雇7人。超過這個界限,你就是資本家,是根本不允許的。為什麼雇7個人可以,雇8個人就是資本家?

雖然我們口口聲聲說“實事求是”是馬列主義的精髓,“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總是不離嘴,但是一到具體問題上,又總想到馬列老祖宗那裏去找根據。改革開放以後當個體經營出現雇工時,曾認為私人雇工便是剝削。1980年中央文件就規定“不準雇工”。但這一趨勢大有發展之勢,好心的理論家從《資本論》的一個算例上推斷出一個結論:“8人以下就叫請幫手,8人以上就叫雇工,8人以下不算剝削。”這為小企業爭得了一個合法的政治環境,卻給私人企業的更大發展造成了障礙。因為8人以上那就是資本家,社會主義社會出現資本家,當時那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現在看來這十分可笑,但是曾有一個時期這就是金科玉律。後來隨著改革大潮的衝擊,這種金科玉律逐漸無聲無息被淡化,一直到退出人們的記憶。私營企業家,千百萬富翁,像雨後春筍一樣從地平線上脫穎而出。發展已勢不可擋,但經濟如何發展卻有很大爭論,白剛和一把手就意見分歧。

一把手說公有經濟是社會主義的經濟基礎,必須大力發展鄉辦、村辦的集體企業,老太太叫雞還得手裏有把米呢!手裏沒把米,連雞都不跟你。鄉、村沒有錢,你就沒有威信,在群眾中就沒有凝聚力。發展了私人企業,就會和我們爭奪群眾,所以必須限製私人企業。白剛則是在老太太挎小籃賣雞蛋都是走資本主義道路,把農民緊緊束縛在土地上的時候,就主張允許農民務工經商,所以他主張大力發展私營經濟。

另外在鄉鎮企業產品中假冒偽劣盛行也最受非議。省裏一把手平哲雖把這些反映都批給了白剛,但覺得都是集體企業,屬於公有經濟,應當給予保護,並不想動大手術。白剛則主張對這種情況必須整頓,絕不能允許假冒偽劣盛行。在全省鄉鎮企業會議前,白剛決定集中精力了解些這方麵情況,同時堅決處理有關這類問題的重要案件,以保證各類鄉鎮企業的健康發展。

白剛已經走了兩個縣,第三個便是霞光縣,頭天晚上已經給縣裏打了電話。這個縣幾個案件是去年了解過的,要求限期結案上報。縣裏來人說都已經結案,隻是還沒文字材料。這次他準備聽聽結案情況。

白剛到了縣裏卻沒有一個縣裏領導出麵接待,隻有辦公室副主任滿臉堆笑地連連說:“實在對不起,昨天突然接地委電話,讓縣委今天開生活會,領導都開會去了,開完會馬上過來。白書記一路辛苦,也累了,還是到招待所先休息休息吧!”

“休息什麼?路上隻走了半個小時,現在還不到九點鍾,就累得休息,還幹工作嗎?”白剛一看這陣勢便來氣了,已經預先通知了要來聽彙報,生活會改一天不行嗎?即便開會,你們開你們的生活會,讓辦案的人員彙報也行啊!為什麼連個正經人都沒見呢?他走過許多縣,還從來沒有這種情況。可是麵對這滿臉堆笑的下麵一般幹部,白剛也不好發作,隻是說:“他們開他們的會,昨天不是通知了嗎?我今天來就是聽聽那幾個案件查處情況,你通知有關部門辦案人員來談談就行了。”白剛覺得已經把要求降到最低限度,這回該沒問題了。

“哎呀!領導交給我這個任務後我就和幾個辦案人員聯係了,他們都回家收麥子去了。您也知道,縣裏的幹部多是‘一頭沉’,一個人在外邊,家裏就剩了老婆孩子,收麥子可是個累活,光靠女人玩不轉,幹部們隻好回家忙活幾天。”副主任雖麵有難色,也像有些抱歉的意思,但是卻從容不迫,侃侃而談。

白剛看出了他是成竹在胸,有所準備,便知道今天這局麵絕非偶然。但是為什麼會有這種安排,他卻猜不透。和這位副主任理論是沒什麼結果的,隻好不得已而思其次,他便說:“辦案的不在,你把檢察院、縣紀委的領導找來,既然已經結案,一定經過研究,他們都會知道情況的。”

“預先沒通知,可能也不一定能找到。”副主任有些為難,但看到白剛有些生氣地看著他,便勉強說:“好吧!我盡量找找。”一會兒找來一個紀委的常委和檢察院一個科長,都推說自己沒分管過這些案件,也沒參加過研究。聽說查是查過,沒聽說過處理。這也證實一年多了,並沒有結案。白剛不願再浪費時間,很快讓他們走了,無可奈何,隻好到招待所休息了。副主任恭恭敬敬地說:“首長還有什麼吩咐?”“你找來的人都是一問三不知,還能有什麼吩咐?我不休息也得休息了,你忙你的去吧!”白剛不想讓這個人老在身邊,那位副主任也想盡快去交差,急忙走了。

滿腦子的疑問,白剛哪能在屋子裏呆得下去,院子裏死一樣的寂靜,幾乎空無一人,他隨便到院子裏走走。鍾強看到他出來了,便也從房間跟了過來,非常不平地說:“這也太不像話了,早就聽說這個縣是官世通的根據地,縣委書記也早就是地委的第三梯隊,已內定為地委領導的接班人,特別牛氣,可是根本沒想到對省委領導竟然會這樣,也太出格了。”

“是啊!我也沒想到會這樣。”白剛有些苦惱,不過他這人什麼時候都會給自己解心寬,笑笑說:“出格也有出格的好處,說明這不是一時的疏忽,背後必有曲折的故事,也許有好戲看呢!”鍾強氣憤地說:“你還笑得出來?什麼好戲,這簡直就是一種汙辱!”

白剛說:“也許他們本意並不想汙辱,但起碼是一種冷淡吧!汙辱也好,冷淡也罷,我想這絕不是縣委書記的主意,他再牛也不敢出此下策,這背後一定有一隻大手啊!”鍾強說:“那會是誰呢?”白剛說:“這正是我沒解開的謎呀!”

他們在空無一人的院子裏走著說著,四周也是靜悄悄,但是在對麵一個房間的玻璃窗後麵,卻有一個人一直注視著他們。白剛看到了,心想難道還派人監視我?他沒說什麼,照樣走動。過了好一會兒,當他們走到這個房間門前時這個人突然走了出來,對白剛說:“您就是省裏來的白書記吧!”

白剛一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說:“你是誰?我知道你注意我們好半天了。”意思是說你是在監視我們?那人並不回避這尖銳的問題,坦誠地說:“是的,注意好半天了。電視裏也見過,我猜想是,就是不敢貿然相認。我姓秦,是地區供銷社主任,既然我沒有認錯,我想向您反映點情況,聽說您來查案子,我是專門從地區匆匆忙忙趕來的。”說到這裏,這人十分警惕地向四周看了又看。

“那好,就到你屋說吧!”白剛想不到是這種情況,覺得此人也許真的有重要事情,急想聽聽,說著便要往門裏走。秦主任急忙說:“別!我這屋太亂了,也不方便。”白剛說:“那好!到我屋裏吧!”

“那也不好,萬一縣裏領導看見我在您屋裏,那就壞了。您看是不是到您秘書的屋裏,如果縣裏領導來了,您和秘書出去,我在屋子裏等一等,等他們到您屋裏後我再出去,我不能讓他們看見我和您在一起。”秦主任說著仍不停地四下張望,唯恐有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