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剛也說去年過問過,是他要結果的案子,一直沒有文字報告。他這人就是這個強勁,這麼個老案,值得這麼窮追不舍嗎?他卻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那裏還有件事,也是關於鄉鎮企業的,最近北京一些大報揭露那裏假冒偽劣坑害消費者事件嚴重,說鋁錠裏摻磚頭,廢舊自行車修理噴漆後冒充名牌……”
“咳!這事我知道。”官世通打斷了平哲的話,“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做做官樣文章給媒體個交代就完了,還值得去調查處理?假冒自行車那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農村結婚新娘子都要飛鴿車子梅花表,還有縫紉機。飛鴿車、永久車都憑票,連縣裏幹部都弄不到一張,農村老百姓哪兒弄去?有了冒牌貨,價錢連正牌的一半還不到,婆家、娘家都知道是冒牌,可是說起來是飛鴿、永久啊!大家都有麵子,這有什麼不好?反正廠家那正牌貨也不愁賣,何必那麼認真?我們管這個這不是和老百姓過不去嗎?”
他說了這麼多,平哲倒沒有幹涉他。可能平哲心裏也清楚這些事情,不過他還是說:“唉!這些問題對我們省形象影響太大了,還是應該管一管的。你們倆意見這麼不同,你就更不能去霞光了,免得發生衝突。不管你去哪兒,材料一定要一炮打響,搞出個樣兒來讓人們看看。不說一鳴驚人吧!也要引起一些轟動。”
“您就放心吧!不去霞光,濱海有好幾個縣都搞得不錯,我在那兒沒給您丟人,沒白當幾年書記。哪縣我都熟,我要搞個什麼經驗,上上下下都聽我的,您就聽好吧!”
“哎!不要高興太早,要有思想準備,還會有激烈爭論,小心讓人家打垮。”
“不就是一個白剛嗎?別看他是書記,我現在才是一個省委副秘書長,我還真沒把他放在眼裏。我當縣委書記時,他在哪兒?還在農村被群眾監管,是個三等社員。改正後也隻是個研究所的一般幹部,副處級……”
官世通正連珠炮似的說得十分激動、怒氣衝衝的時候,平哲突然打斷了他:“別說了,論資排輩那一套過時了。現在他是書記,你能不承認嗎?真要論資排輩,你也差得遠,建國前他就是科長了,那時你在哪兒?有什麼不服氣的?不要那麼狂嘛!”
“我不是為我不服氣。”看到一把手的不滿,官世通音符馬上降低了八度,而且改變了話題,十分溫和地說:“是因為我早就聽說他對您很不尊重,時不時地提出反對意見。哪有這樣對待一把手的?您是省委一把手啊!我這不是論資排輩,您當省委領導時,他還在勞改隊改造呢!您當省級領導十幾年了吧?他那時還在勞動改造,重新工作才幾年?哪一點能和您比?要是個明白人,該拜您為師,老老實實做您一個助手,哪能經常對著幹?他太不自量了。”
官世通這次沒說那麼快,而是輕聲細語,條分縷析地慢慢道來,一邊說一邊偷偷地察言觀色,看看一把手的反應。可能是一把手聽著這話也還順耳吧,起碼是沒有反感,當他停頓下來時,一把手也沒說話。於是他大著膽子又接著說:“我早就為您不平了,隻是作為下屬,我沒敢多說。今天既然說到這兒,我鬥膽說一句,您不用怕他,啊!不!不必顧慮他,我早晚治治他!……”沒有說完,他卻戛然而止,打住了。他需要再看看一把手的反應。雖然他們相知多年,但這樣推心置腹地談論這麼敏感的話題,畢竟還是第一次啊!
平哲沒有打斷他,見他不說了,才像是質問又似訓教似的說:“你的話又出格了,我問你你怎麼治治他?你要記住你的身份,你是省委副秘書長,是為省委領導服務的。現在不是‘文革’時代了,這裏也不是‘文革’時的省‘革委’,是省委,一切必須按規矩辦,不許胡來。”官世通心悅誠服地笑笑說:“是!那是那是!我不會胡來。”
實際官世通對誰的話都沒真正相信過,隻相信他自己。他相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多少人是為了工作,還不是為了一己私利?我為什麼要把他們的話當真?自己該咋辦就咋辦,我看透了,官場也是一樣,勝者王侯敗者賊。隻要找對了門兒,跟對了人兒,你就算走紅運了;有了閃失,也會化險為夷,起碼也會減少風險。前怕狼後怕虎,是幹不成事的。
盡管官世通遭受了不小的挫折,他非但沒能接受教訓,反而使他為非作歹、胡作非為的膽量更加膨脹。
當初,官世通讓公安局把強小虎抓起來審訊逼供時,他當然知道這是嚴重違法的。但是他認為有鐵杆的後台老板保護(他們習慣於稱平哲為老板或老爺子),一切都會為他擺平,這點小事算什麼?可是他卻沒想到平時老老實實的紀委書記南平會違背他的意誌,立即把這事捅到省紀委,也想不到幾年前還是農村小木匠的白剛,竟然公開和省委第一把手抗膀子。
當知道白剛和老省長都堅持要處分他時,可真把他嚇壞了,這事兒擺到桌麵上,說起來問題可就嚴重了。真要是給他個處分也不會很小啊!即便是降職,幾年之內也很難翻身了。
當時老板也慌了,幾次對他大發脾氣,官世通摸不清老板的真實意圖,嚇出了幾身冷汗,給老板跪下求情的心都有啊!可是在老板的運作下,竟能很快雨過天晴,那麼大的事兒,瞬間化險為夷,有驚無險。不僅鬧個平調,而且天天傍在老板身邊,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實際獨攬了辦公廳的大權。不用說現在還沒有秘書長,就是有了秘書長,他也會實際成為一把手的代言人,比秘書長還秘書長。
我幹啥事兒看他們哪個敢管,哪個敢擋?經過了這次的挫折,就更堅定了他那信條:隻要找對了門兒,跟對了人兒,你幹什麼事兒就不用怕,有了閃失,也會化險為夷。
現在想起來,官世通覺得起初自己也是多慮了。其實你想想,老板會甩開你嗎?能拋棄你嗎?他那麼多的秘密都掌握在你的手裏,就說他那關係非同尋常的女人,她們的情況你全清楚,有一個還是通過你他們才認識的。可是很快人家的密切程度就超過了你,以後有人想找老板辦事都是通過她到老板那裏去走動。還有他家孫子輩的孩子和有的親戚,到國外去學習,那高昂的費用哪個用他操心了?是啊!有人送大把的錢他都拒絕過,可是親屬們在國外的費用,他連問都不問,怎麼回事兒他心裏不清楚?
他的兒子、女兒們,正趕上“文革”時大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全是初中畢業就到農村“插隊”當了農民。不久下鄉青年回城時,倒是都找了好單位當了工人,當時覺得當工人很榮耀。改革開放以後又都不滿足了,覺得當工人低人一等,當個小幹部掙錢也不多,便都辦了內退“下海”個人單幹了。
他們既沒特殊技能又無資金,怎麼就都一下子暴富了?還不是我官世通幫他們倒些緊缺物資像汽油、柴油、抗生素、名牌香煙等等,每人給他們開上幾個條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全發了。老板常常自豪地說:“孩子們的事我不管,一律不插手,讓他們在大海裏學遊泳,自己闖蕩去。”可是孩子全成了富翁富婆,是怎麼發的,誰幫的忙,他心裏不明白?
豈止這些?那麼多他不便出頭、不便插手又必須解決的問題,不都是我在為他跑上跑下地暗中運作嗎?他能忘得了?就說最近爭當省委一把手吧!他雖誌在必得,但當初也是十分揪心哪!他知道在不少方麵自己比老省長的條件差遠了,我和他多次密謀研究,在省直在各市如何運作,在哪裏采取什麼策略,我在各地為他穿梭奔走,明的、暗的、合法的、不合法的什麼手段都用上了,無非是使出渾身解數,千方百計美化老板。拚湊各種資料,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添油加醋,歪曲捏造,散布種種傳聞,以敗壞省長的威信。在省直有蔭成幫了我一把,在各地、市,還不全是我去給他跑腿?為老板出了多大力呀!最後終於他成了一把手。不管我出了什麼事,他哪能不管呢?有了這樣的鐵關係,有了這樣的後台老板,你還怕什麼?就甩開膀子幹吧!有人和我過不去,我絕不能讓他好受了。白剛,你等著。
盡管白剛對官世通這樣處理並不滿意,但也無可奈何了。也隻有讓紀委通知濱海紀委書記南平要做好小虎的工作,並特別提醒他注意,一定時時注意小虎的安全。別認為做壞事的人沒有受到懲處,他就可能放過小虎,這些人才不會這樣呢!他會覺得讓一個小丫頭告倒了,栽在一個小丫頭手裏,幾乎毀了他的前程,心裏更加懷恨,很可能產生報複之心,不能不加小心哪!
這件棘手的問題結束了,另一件棘手的案子——省委省政府大院流氓電話案件,應該提上日程了。這件案子更加複雜,更容易牽動有的領導的神經,辦案人員內部意見也不一致,而且辦案人員之間,也不能在一起敞開思想談論自己的意見,要取得統一的意見難哪!不用說洪雪梅掌握的情況不能都抖摟出去,有些辦案人員心知肚明的情況,也遠不能完全告訴鄭通。可是到常委會上,有不少問題又主要靠鄭通能一炮打響,所以白剛隻能分頭做工作。
他首先找古遠、宇寧研究處理意見。還沒說正題,卻讓宇寧發了一頓脾氣,他一進來就說:“怎麼著,我聽說官世通調省委辦公廳了?辦公廳那是嘛地方,省委的核心地帶,是省委的神經中樞啊!怎麼讓這種人當家?……”“你消消氣!誰說讓他當家?他隻是個副秘書長。”白剛不願再談論這個話題。
“副秘書長就不能當家?我說句話放著,別說現在秘書長還空著,就是有了秘書長,憑他和一把手的關係,他也得比秘書長還秘書長。我和古遠在濱海那會兒,他隻是個副書記,我們倆還能罩住他,他到了辦公廳,可是沒擋了,誰敢管他,那人心狠手辣,是個大禍害呀!你可小心點。”“在地區他大權在握,到省裏他能把我怎麼著?”白剛這人總是把事情往好裏想,沒想那麼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