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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最後總算取得了一個不錯的結果,官世通終於平級調入了辦公廳。但是平哲並沒有完全如願,所以心中不快。他覺得和以前老書記相比,自己這個一把手當得有點窩囊。老書記那時什麼樣?雖然言語不多,看來也很虛心,但是說出話來,一言九鼎,沒人反駁。別處的一把手,基本也是這個樣子,就是班子裏有個把對立麵,一把手也總是掌握著多數,隻要預先找些人通通氣,沒什麼意見不能實現。這次常委會什麼樣?不是沉默,就是嘰嘰喳喳地亂成一鍋粥,雖然預先通了氣,結果白剛一個橫炮,自己的意見就差點完全翻了車。
白剛算什麼?自己是副省級時,他在農村隻是個三等社員,實際還算階級敵人。平反才幾年?算他趕上改革開放的好時機了,寫了幾篇農村改革的文章,正趕在風口浪尖上,又加上人們對他多年坎坷磨難的同情,竟一下從副處提到副省級,沒有槍林彈雨中的衝鋒陷陣,沒有一個台階一個台階的磨煉,說來說去不就是幾篇文章嘛!正好整到點子上,這就一步登天了。
其實起初自己也是同情他的,年輕輕的一再成為政治運動的重點,脾氣又強,就是不肯承認錯誤罪行,在政治運動中這樣還能好受了?當初他那樣做我看也未必可取,是地道的不識時務嘛!
當然啦,現在人們看來卻成了英雄行為,所以贏得了人們的同情。他到省委以後,我覺得他缺乏機關工作經驗,一直在幫他。就說讓他兼了紀委書記以後,就幾次和他說,對地、市這十幾路諸侯,可不能輕易動啊!我們的工作靠他們支持,遇到選舉他們就是我們的選票啊!我把這種私房話都端給他了,誰知他還是經常和我作對,尤其是在官世通問題上,一直不依不饒。真正是個桀驁不馴的死榆木疙瘩,他也不想想,憑你和一把手作對,你會有好果子吃嗎?仍然是不識時務嘛!難怪當年打他成右派。
人們老說人貴有自知之明,要做到自知之明卻是很難的,而且往往是地位越高越難有自知之明。其實平哲哪能和老書記相比呢!資曆、能力、知識水平都不在一個等級上,尤其和老書記那一身正氣相比,他可差得遠哪!怎麼能要求一言九鼎?他不僅沒把白剛放在眼裏,而且認為幾位書記中他是最早進入省級班子的。其實省長和徐書記參加工作都比他早,他還是營連級幹部時,他們就是地委的領導人了。隻是“文革”中他們被打倒,一個打成現行反革命,一個打成反黨集團核心人物,幾乎十年靠邊站。這十年又是平哲飛黃騰達的時候,“文革”後期“支左”中一下進入了省委班子。
白剛在建國前已是科級,職務也比他還高啊!平反後越級提拔也絕不是隻會寫幾篇文章,在當時“人民公社”體製下,把農民死死捆在土地上,農民就是種地,還必須“以糧為綱”,種點瓜果蔬菜都不允許。農民必須在生產隊上班,沒有任何自由。連老太太到集上挎小籃賣雞蛋都算走資本主義道路,異地販賣貨物就犯投機倒把罪要判刑。
正是在這種時代,他卻把“建立農工商綜合經營的農村經濟體製”作為自己的研究課題,提出要解決農民的貧困,實現農業現代化,必須把一部分農民從土地上解放出來,不僅要允許農民務工,而且允許農民經商,要人盡其才,貨暢其流。這從實質上已經否定了當時的“人民公社”體製,隻是礙於政治上的禁忌,不去道破而已。
這種主張不僅要衝破當時政策、傳統觀念的束縛,而且要冒很大的政治風險。這哪裏是隻寫了幾篇文章,這可是衝破多年僵化的經濟體製,描繪了農村經濟體製改革開創性的大思路啊!平哲對白剛在改革大潮中這種開創性的工作視而不見,卻故意貶低他,對學大寨屢創先進的官世通卻視為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再堅持“帶病”提拔。他與白剛認識差距如此之大,兩人的矛盾便絕非偶然了。
這次常委會平哲雖然不是很舒心,但終於達到了目的,把官世通調到了身邊,而且還順手實現了另一個心願,左餘順理成章地成了地委的第一把手。左餘也是他在濱海地區的一個耳目,有了他,濱海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瞞不了他,發生什麼事情都會在第一時間傳到他的耳朵裏,比辦公廳那個係統便捷、快速得多。而且他認為更真實可信。不僅如此,左餘還會利用他有力的政治資源,不遺餘力地宣傳他平哲的政績、品德,提高他的聲威。這些可是他比老書記更高超的一招啊!
他在所有地市和重要廳局都有這種耳目,這是“文革”時取得的最寶貴的經驗。那時他在互相對立的各大派裏,都安插了自己的人。現在這些耳目中左餘是很出色的一個,不僅渠道暢通,而且任勞任怨。官世通還是縣委書記時,他已是地委副書記了,結果官世通當了地委書記,他倒成了官世通的下屬。但他仍然百依百順,盡心盡力,這樣的人早該論功行賞了。現在這樣一安排,不僅遂了左餘的心願,而且使濱海地區仍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官世通對讓他到一個隻有二十多人的研究室當個主任感到委屈。平哲狠狠批了他:“你不看看自己幹了些什麼?怎麼能把那個女人抓起來呢?抓起來容易,我問你打算怎麼收場?放人的時候如何向群眾交代?”
“人是秘密抓的。”官世通低聲辯解說。“什麼?”平哲幾乎喊了起來,“秘密抓能秘密放嗎?人一抓紀委就把報告打到省裏了,一個大活人而且是風流場上惹人注目的大活人,突然消失了能保密嗎?我知道你殺了她的心都有,你真到那一步,連我也保不了你,就不是到小小的研究室,而是刑場了。”
“瞧您說的,我哪能幹那種事呢?”“色膽包天嘛!我還不知道你?你敢說沒有這種想法?”“有!有!”官世通看平哲認真起來,連忙改口,然後笑笑說:“可是那也隻是心中一閃念,哪能真幹那種事呢!這不是什麼事也沒發生嗎?”
“怎麼能說什麼事也沒發生?不僅你在濱海已名聲很壞,連我在你這問題上也很被動啊!”平哲十分生氣地說。
“這我知道。”看到平哲有些生氣,官世通趕緊低下頭,故意表示十分沉痛地說:“我辜負了您對我的期望,也破壞了您調我到省裏來的大計劃。要不,我到省裏怎麼會到一個小小的研究室呢!我現在腸子都悔青了。”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眼皮一挑偷偷看了看平哲,見他對自己的懺悔似乎沒有反感,便試探說:“可是歸根到底也隻是把那女人關了兩天,放出來安撫一下就完了。我不能在濱海呆,到哪個廳局還不行嗎?”說完仍然沒敢抬頭,表示十分悲傷。
平哲為了讓他振作起來便安慰說:“到哪個廳局都可能有人反對,都會有人給你製造困難。別看研究室很小,秘書長還是個副的,作用可是可大可小啊!權力也可大可小。在我眼皮底下,也沒人敢說三道四。”告訴他現在你唯一的出路,是幹出一番成績來,然後再談職務的升遷。
平哲說,眼下就有一個機會,省委決定大力在鄉、村發展集體經濟,不久省裏要開會。本來可以由省政府為主準備,可是上次省委討論時,對著重發展集體經濟意見並不一致,白剛就有不同意見。他認為現在發展鄉辦村辦經濟難度很大,不像剛提出改革開放那幾年,那時各種商品緊缺,開個什麼小廠都賺錢,現在商品緊缺的情況已大為改觀,鄉村原來沒有基礎的地方,幹部也缺乏這方麵的經驗,要求鄉、村普遍大辦企業,隻能是技術含量差、低水平的重複建設,不僅很難發展,即便建起來,也很難致富,很可能還造成虧損。他更傾向大力發展私營經濟。
老省長有些方麵很受他的影響,似乎也傾向白剛這種意見。所以不能讓省政府為主搞了。社會主義是公有經濟占主導地位,公有製是社會主義的經濟基礎,大力發展私營經濟,那將來還是社會主義嗎?所以對這種思想必須堅決抵製,老省長年齡大了,身體很不好,幾次住院,看情況也許由我親自來講,所以決定由省委準備,這樣我們可以掌握主動,排除幹擾。就由省委研究室牽頭,你們要全力以赴,辦公廳也要抽人,統統由你負責。這可是一篇大文章,一定要搞好。大報告、典型經驗都全看你的了。
一把手不僅委以重任,而且推心置腹把高層的矛盾都一股腦兒告訴了他,真正把他當成了貼心人。一聽這個,官世通的勁兒來了,一改剛才那種愁眉不展、低聲下氣的樣子,馬上麵帶微笑,好像勝利在握,頗有點英雄氣概似的在靠山麵前進行了另一番表演:“這個您就看好吧!在濱海這幾年我突出抓了發展集體經濟。您也知道,我以前所在的霞光縣鄉鎮企業是有名的,能工巧匠特多,隻是前些年我沒在意,這幾年許多人都成氣候了。那是我的老根據地,要啥經驗有啥經驗,手拿把掐,手到擒來,一抓一個準兒……”
他說得正高興,平哲突然打斷了他:“哎?你不要去霞光,白剛前些天和我說,他要去霞光了解兩個案子,你們別撞了車。”
“去霞光了解兩個案子,”官世通突然十分關注,但是他沒露聲色,隻好像不經意地隨便問了一句:“什麼案子?”
“那裏不是盛產大蒜嘛!好像是大蒜收購中幾十萬收購款不翼而飛吧!”平哲也是不經意地隨便說了一句。
那件事正是官世通任縣委書記時幹的,他聽後十分驚慌,可是又不露聲色故意裝得很平和地說:“那是幾年前的老事了,他也過問過,我聽說已經解決了,他還去找這個老賬幹什麼?”他想探聽些更詳細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