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3 / 3)

“我不明白,我們明明有錢,為什麼非要欠著人家的呢?”

袁輝的神情讓鍾佩感到自己是他的下級,甚至是他的學生:“這您就不懂了,錢在我們手裏可以有好多用處,存在銀行裏還生利息哪,最關鍵的是,這些商人隻有用錢才能治得了他們,建築出了質量問題,隻要我們手裏欠著他的錢,叫他怎麼幹他就得乖乖地怎麼幹。錢一給足了,他就不聽你的了,這就是俗話說的狗喂飽了不抓兔子。這一攤子事由我負責,他再找您,就往我身上推。”

鍾佩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袁輝,他笑得神采飛逸:“有個事正想跟您彙報,簡業修在市危改辦下麵辦了個九河公司,光是開發翠湖新城就發了,他不還是您的親戚嗎?”

“是我丈夫的妹夫,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這是一個信息,機會來了,我們區也要辦一個開發公司,跟香港一個老板合資,搞住房集資。目前把錢存到銀行的利率還不到6,我們的利率從15給到27,比銀行高出兩到三倍,社會上有錢的人多得是,光是國內的遊資就有幾萬個億,隻要我們一開張,不用做廣告就會財源滾滾。您搞那個住房儲蓄,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不過才湊了四千多萬,我這個住房集資一出台,湊幾個億跟鬧著玩似的。我勸您把家裏的閑錢也投到這裏來,付給您27%的最高利息,就算您投10000元吧,一年就得到回報2700元,如果您投10萬,一年就淨賺27000元,四年就連本帶利翻一倍還多,到哪裏去找這麼好的買賣?”

鍾佩凝神靜聽仍聽得發懵:“你腦袋沒有毛病吧?”

“我腦子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你給人家那麼高的利息,錢從哪兒來?”

“我們有地皮,有房子,有不動產作抵押,您怕什麼!”

“我怕出大婁子,我記得什麼地方因集資出了大問題……光是聽你這套算賬的辦法就覺得有點玄。”鍾佩沉吟著,“你要真想在咱們區裏這樣幹,得在區長辦公會上好好討論一下。”

“如果我把這個公司放到下麵一個企業裏呢?”

“那也要慎重,危改是實實在在的工程,我總覺得用唾沫粘家雀的辦法賺錢靠不住。”袁輝大度地笑了,但鍾佩從他的笑容裏讀出了不屑:老娘兒們,不足與謀!但沒有時間再跟他耍貧嘴了,她是來叫他一塊去鐵山新村,袁輝本來想找借口拒絕,一聽說是盧定安親自陪著香港客人來,便叫區長先走,換了一件上衣就在後麵匆匆趕去,他們幾乎是跟盧定安前後腳地到了鐵山工人新村,市長把他們介紹給陸邦召和吳虛白……

鐵山新村已經拆掉的一少半建起了新樓,越顯得剩下的一大半平房更加低矮破舊,擁擠不堪。原來兩排平房之間走人的通道,由於人口膨脹,也都搭建起臨時小屋,使通道變成彎曲的堆滿雜物的羊腸子小路。陸邦召問:“為什麼叫工人新村?這裏住的全是工人?”

鍾佩回答:“是的,都是地地道道的產業工人。”陸邦召對工人新村提的問題還不少:“那這些房子也都是解放後蓋起來的嗎?”鍾佩反問:“您是不是覺得破損得太厲害了?”盧定安口氣沉重地把話頭接過來:“1949年,新中國剛成立的時候,城市人均住房麵積3.7平方米,解放後重生產輕生活,最著名的口號是‘先治坡、後治窩’,‘先生產、後生活’,但人口膨脹又很快,到1976年,解放近30年,城市人住房不僅沒有增加,人均住房麵積反倒下降為3.6平方米……”

“噢,是這樣?”陸邦召似乎聞所未聞。

盧定安接著說:“欠老百姓的房太多了,‘文化大革命’以後政府開始還賬,1977年到1978年,試行低工資低租金,國家大量投入,卻收不回來,很快就投不起了。1981年,搞商品房試點,每平方米售價1000元,老百姓仍然買不起。1984年搞了個三三製,即建新房國家出三分之一,單位出三分之一,個人出三分之一,單位又叫苦連天,國家也負擔不起,不了了之。1989年,我們學習新加坡的辦法開始搞住房公基金……目前梨城在全國排第二位,住房公基金搞了87個億。”

陸邦召為之感佩,“盧市長,從您這番談話我可以感覺得出來,您是個老百姓的市長。”盧定安苦笑著搖頭:“慚愧呀,老百姓不過是渴望一種實幹的領導作風。”

有幾個老工人走過來,認出是盧定安便大呼小叫:“市長來了!”

在工人新村流傳著不少關於盧定安的故事,說他在紅廟的現場辦公會上把平時慣愛跟老百姓耀武揚威的幹部怎樣罵得不敢抬頭,說他是怎樣掐著一些企業領導人的脖子讓他們為危改拿錢……郭保民帶頭走到盧定安跟前:“市長,在過去我們工人都是一樣的,現在的工人分出了富的和窮的,您看見了吧?有錢的工人就要住新樓了,剩下我們這些廠子虧損的,幾個月發不出工資來的,連吃飯都快成問題的工人,哪還有餘錢買房?”

旁邊的另一個老人幫腔:“是啊,盼了多半輩子,好不容易趕上市裏要進行平房改造,難道就不讓我們這些窮工人搭上這趟車嗎?市長,不能把我們丟下呀!”

盧定安不安:“誰說要把你們丟下了?”

旁邊有一年輕人,張嘴就帶刺兒:“改造危房是公家的事,怎麼還讓我們自己交錢呢?幾十年來都是由國家給分房住,當頭的都有好房子了,他們交過錢嗎?為什麼偏偏趕上工廠不景氣了,卻叫我們當工人的自己交錢買房了?”他的話立刻引來一片附和聲:“對,當頭的少占一套房子,少吃喝嫖賭一點,少貪汙受賄一點,就都有了!”

郭保民對著那年輕人大喊:“你給我住嘴!”

盧定安臉紅筋暴:“吃喝嫖賭、貪汙受賄是腐敗,不幹事、不負責任、決策失誤更是腐敗!我如果還讓你們老住在這樣的房子裏,就是不吃喝嫖賭、貪汙受賄,也是極大的腐敗!”

郭保民高聲叮問:“市長你說話算數?”工人們想借機把市長的話砸死:“鍾區長,您也聽到了,市長可是答應啦!”

郭保民又問:“什麼時候讓我們搬遷?”

鍾佩一下子怎麼能說出具體的搬遷日期?她有點支吾……工人們又慌了,有人高聲煽動:“今兒個就是今兒個了。不讓區長說出準日子咱們不走!”

“對!區長給個準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