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領導幹部們和鐵山新村的居民僵立著,形成一種對峙。有位頭發花白的老工人打破僵局,顫悠悠地說話了:“市長,好不容易趁著您在這兒,應該給我們個準信兒,求您啦!”那位老工人說著說著竟跪了下去……
他這一跪不要緊,後麵的人以及從後麵不斷湧來的人呼啦都跪下了:“求求市長啦!”一片頭顱低伏下去。
盧定安慌了:“大家快起來,有話好好說……”
“我們見一次市長不容易,得不到拆遷的準信兒,怎麼起來?”
盧定安惶恐,無奈,尤其是當著香港富翁的麵……他羞得臉成了豬肝,不得不提高聲音:“是我這個當市長的對不起大家,政府早就該解決你們的基本住房需求,我請你們快起來!”
鍾佩也像瘋了一樣,一邊叫喊著:“快起來,快起來!”一邊用力拉跪著的人。
跪著的人沒有動,仍然堅持著:“請市長給我們個準話!”
盧定安眼睛通紅:“要跪也應該由我給大家下跪,向大家請罪!”
但他投有跪倒,隻是衝著矮下去的人群深深地彎下腰,垂下頭。既然不能把群眾拉起來,說話又沒有人聽,鍾佩和其他幾位幹部也學市長的樣子鞠躬請罪。現場漸漸安靜下來,跪著的人都抬頭看著市長,離盧定安最近的人有了不安的感覺,想上前攙扶盧定安。金克任趁機高喊:“大家快都起來吧,市長已經給大家鞠躬賠罪了,難道你們忍心逼他也給你們下跪嗎?”
鍾佩招呼袁輝一邊一個用力把盧定安拉起來,隻見他滿臉是淚,在場的人突然都受到震動,老工人們都悄沒聲地相繼站了起來。陸邦召被深深地感動,顯出大老板的識量與風韻,他抓著盧定安的手高聲說:“盧市長體恤百姓,你們有這樣的市長應該感到幸運,盧市長也應該為有你們這樣的市民感到欣慰,我是第三者,可以為此作證,也可以向盧市長交代一個態度,我在外邊拉到的錢,不要一分利息也要投到你們這裏來。”
盧定安臉麵紫紅,悔愧不安:“我保證,隻要我當一天市長,就一定把這些已經無法住人的房子都拆了,讓你們住上早就應該住的好房子。”
陸邦召低聲說:“您身為一市之長,能這般誠心待民,仁心處事。真難能可貴,真太難為你了,請接受我的敬意。”
盧定安無地自容:“不敢當,讓您看到這樣一幕實在是慚愧得很哪!”
他們的參觀卻無法再進行下去了,居民們在他們跟前越圍越多,還有更多的居民聽到了市長下跪的事,正放下手裏的活兒往這兒跑,堵得他們都沒法說話了,盧定安隻好送陸邦召和吳虛白上車回賓館。
香港客人一走,鍾佩就神情緊張地走到市長跟前解釋:“真對不起。盧市長,我沒有想到會弄出這樣的事……”
“這有什麼對不起的?是誰對不起誰呀?我們本心做人,真心做事,問心無愧。”不管陸邦召講的做的多麼誠摯和得體,盧定安總覺得臉上火燒火燎,他倒沒有責怪鍾佩的意思,隻是不理解,“這兒的住戶怎麼會認為政府要把他們丟下不管呢?”
鍾佩:“剩下的這些企業的確是拿不出錢來了,我們區裏的錢也都刮擦淨了……但是您放心,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鍾佩臉紅紅的,仍然非常地緊張不安,市長在她的地盤上被圍攻,被群眾集體下跪弄得很難堪,而且還當著外商的麵兒逼得市長自己也跪下了……即便市長不怪她,她自己也難辭其咎。
午後,吳虛白來到梨城大學建築係,他情緒很好,見麵就調侃夏尊秋:“博士先生,你不能老把自己關在書本裏和課堂上……”夏尊秋用怪異的眼神看看他,然後自嘲:“不能跟你比呀,我為自己選擇的就是書本和課堂。”吳虛白忽然又正經起來:“到三義裏的拆遷現場看過嗎?”
夏尊秋想,高興的男人就像小孩子:“我去過三義裏,但沒有看他們拆遷。”
“不可不看,那種場麵以後也許很難再看到了,上午把陸先生都感動了。”
“嗨,別忘了我是搞建築的,搬家可是見多了。”
“那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搬家,可以解釋為拔窮根!我知道這個國家有多窮,老百姓經曆了多少災難,但上午見到了那種場麵還是難以想象。20世紀快要結束了,在這個地方居然還有那麼多人住在那樣不可想象的房子裏,成千上萬的人,抱著一堆破爛兒歡天喜地的或愁眉不展的或罵罵咧咧的或尋死覓活的離開破破爛爛的老窩,像一群歡樂和悲壯的難民,這也是一種大逃亡,且伴隨著一定的痛苦,痛苦地逃離貧窮,逃離過去,逃離肮髒和破舊……”吳虛白競不由自主地有些心馳神往。
夏尊秋作出~副不勝驚訝狀:“嗨,梨城的平房改造怎麼把你改造成詩人了,我一直認為你已經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冷血商人啦!”吳虛白故作震驚:“有那麼嚴重?原來你一直是這樣看我的?”夏尊秋盈盈一笑:“開玩笑嘛,別裝出一副被傷害很重的樣子。”
“應該承認,當今商場上多是勢利之交,時間長了卻也能交出朋友,交出道義,並非都是見利忘義之徒。比如,你那個簡業修,我們原本是敵手,現在就變成了朋友啦。”
“我怎麼聽著這話裏味兒不對嗬?”
吳虛白轉題:“應該說,被改造得最徹底的,還數令妹夏晶晶,上午見到她的時候像著魔一樣,坐在推土機上,神氣得很,完全變成三義裏街的一個野丫頭了。”夏尊秋也笑得很開心:“是嗎?我看你情緒這麼好很開心,看來大老板對你在梨城的投資眼光表示了讚許。”
“這還不是多虧你的引薦。”
“下午大老板放你的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