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生計窘迫,父親還是送廉振華進了小學堂。當他發現兒子迷戀上畫畫,他的心顫抖了。
七歲的廉振華瑟縮在屋角。小學堂裏讓寫仿,父親兩天給一個小銅元買一張紙,這紙他全部都塗抹成了“水墨畫”。畫兒被父親一把一把扯成碎片。
一頓棍棒,接一頓心酸的教誨。
寫仿的紙不讓用,他從灶下撿塊木炭,村裏的土牆,就成了他的藝術天地。
有一次,父親翻他的書包,夾在書中的皮影人掉了出來。
影子本來是用經過特殊處理的驢皮、馬皮、牛皮雕刻,皮子太貴,買不起,廉振華幼年時期的“皮影作品”是用硬紙板刻的。父親讓兒子當場表演。兒子靈活地先用筆勾勒出形象,再用嫻熟的刀法又鏤又刻,“八仙”中的“張果老”現形了。
父親拿起影人,驚奇地看著,長長歎息一聲。
父親似乎明白了,他的兒子已經與皮影結下了不解之緣……
五十多年後,1985年3月,德國,法蘭克福機場。
兩位西方人高舉著一塊大牌子:中國皮影專家,歡迎!歡迎!
兩鬢斑白的廉振華緩緩走下舷梯。
轎車飛駛在高速公路上,停在一座綠樹掩映巍峨典雅的高層建築物前。這裏是奧芬巴赫皮革藝術博物館。
伯納特早已作古。三十多年前,他將自己以畢生心血覓得的東方古國的藝術珍品托付給他的繼任者卡爾。第二代博物館長特聘漢學家西門博士專門整理研究館中的中國皮影。
廉振華在卡爾和西門的陪同下,踏著猩紅色地毯步人展覽大廳,自動啟滅的熒光燈隨著他的移近驟然亮起,銀白色的光暈中,展窗裏的影人天仙般從雲霧裏翩然而至,廉振華在心底裏發出一聲驚歎,著魔一般盯住那最小的影子:啊,六寸影人!
從影人那簡練完整,淳樸古雅,雕鏤嚴謹,造型獨特的倩影中,他一眼辨認出這是中國明朝甚至更早時期的古代影人。這些影人,即使在它們誕生的本土,也已杳然若失,稀有而罕見了。想不到在此他竟然目睹了中國皮影人古老的祖先!
廉振華的眼睛潮濕了。麵對這些遠離祖國的幾百年前的中國影人,卻不敢相認了。
那晚,他踽踽良久,心情有如一彎冷月下的湖水,舒緩、平靜而清明,他覺得,他為不幸的影人而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是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