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個小指奇跡般地變了,伸開像個粗壯的槌,彎起像個大秤鉤。
他可以為病人做手術了嗎?他得試,就在自己的臉上試!那些日子他心火上攻,右麵頰內側起了一塊惡瘡,摸摸,根子挺深,必須動手術剜掉毒根。
還是坐在衛生所那張土炕上,麵前放著一麵鏡子,鳥兒還在窗外的枝頭上跳躍。鏡中的他,臉上的肌肉一點也沒抖動,甚至還隱隱露著點微笑,右手拿手術刀,左手那個有著特殊功力的小指緊按著毒瘡根部。手術刀按下去,血流出來,神奇的小指用力一擠,大豆般的瘡毒滾落盤中,接著,兩手神奇地配合著,縫合傷口……
整個手術隻用了十二分鍾,比他預定的一刻鍾提前了三分鍾。他勝利了,帶著成功者的微笑步人院內,朝枝頭的小鳥吹聲口哨,讓它們也和自己同樂。
他還有一步路要走,這是進行外科手術必須走的一步:解剖屍體。
這一刻楊文水有點嫉妒,他嫉妒醫學院裏的那些天之驕子,他們有良師的指導,有現成的屍體供他們解剖,他們還有良好的手術室、手術台。他楊文水有什麼?到哪兒去找屍體?誰家親人的屍體肯讓他來解剖?
屍體問題難住了六尺男子漢。
夜已深,人已靜,楊文水像個遊魂似的獨自走到很遠很遠的亂墳崗,貓頭鷹淒淒地叫了幾聲。煉“仙丹”的楊文水並不害怕,即使閻王爺讓他到地獄裏去拖幾個死鬼解剖,他也幹!聽老人說,過去亂墳崗上常扔一兩具野屍,他是來尋找野屍的。
轉來轉去,哪有什麼“野屍”!都什麼年代了?70年代了!哪具屍體都有親人掩埋,掩埋在幾丈深的墳墓裏。他一時間想到了盜墓賊。自己半夜三更在墳堆裏轉,像不像個盜墓賊?他很快否認了這個對自己太殘忍的比喻。他是個救人命的醫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是大慈大悲的,怎麼能比做貪死人之財、竊陰間之寶的蟊賊?他實在是無奈才來墳地尋屍的!
槍斃的那些死囚犯,如果沒親人認領,倒是可以用來解剖,讓他生前作惡,死後行善,為解除別人的痛苦貢獻出有罪孽的肉體,他楊文水會到陰間去感激他們的。可是,死囚的屍體也不易到手,那是供給醫學院的大學生們的,或者,供給科學家們去研究人體的——惟獨他,想攻克骨髓炎的楊文水,沒有人供給他一具可供解剖的屍體……
他聽到墳地裏有點響動,聽到像是狗的低沉的呼氣聲,他突然想到,也許是誰家小孩死了,草草一埋,被狗拖了出來?……不,他不能讓狗把屍體啃了,他太需要了!他大喊一聲,像勇士衝鋒般跑了過去……
楊文水從狗嘴裏搶回了一具小孩屍體,他脫下衣服包著,抱進了衛生所。在昏暗的煤油燈下,他仔細研究著人體的結構,筋,脈,骨胳,骨節……他研究得異常興奮,燈油熬幹了,再添滿……屍體解剖為他打開了一個奇異的世界,人體精美絕倫、神秘莫測的構造在他的腦海中鮮活了起來,他曾解剖過雞,解剖過狗,解剖過兔子,可是,哪一種動物構造也沒有人這種高級動物更為精美,更為複雜……
當他再用衣服裹著小孩的屍體,送回墳地,當他一鍬鍬挖著一個深深的坑,把這個險遭野狗的尖牙利齒、碰巧為天下骨髓炎患者作了犧牲的小身體安放進墓坑的時候,他深信,他已經完全有把握為病人取出骨腔中的死骨了!他深信,用他研究出來的各種良藥,他可以讓患者再生新骨,健全如常人!
一輪旭日躍出了地平線,楊文水被紅霞托舉著……
9
還有什麼說的?楊文水當然成功了!
鮮花和讚詞,從五洲四海源源不斷向他飛來。
——1976年3月16日,《人民日報》發表長篇報道,首次向人們介紹了楊文水。
——1978年11月,《中國建設》(英文版)首次向全人類宣告了骨髓炎克星在世界東方的擢起。
——1981年3月,一份從首都北京來的蓋著碩大鮮紅印鑒的證書,捧在了楊文水手中:
茲聘請楊文水同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衛生部醫學科學委員會委員。
——1978年,楊文水治療骨髓炎通過了國家級的鑒定,獲全國醫學衛生科學科技成果獎。
——1981年,楊文水被推舉為中華全國醫學會理事。
——1986年,楊文水被評為國家級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
1988年,楊文水獲國家級科學技術進步獎。
太多了,鮮花和讚詞幾乎將他淹沒!
在共和國的醫學史上,恐怕還鮮有一個農民醫生有過楊文水所獲得的這份殊榮。偌大共和國的醫學委員有多少?屈屈三十幾位!這三十幾位“院士”,如同三十幾座星宿,拱衛著共和國神聖的醫學殿堂。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醫學泰鬥,代表著這個國家在醫學的某一個領域中的最高水準。
在共和國的醫學泰鬥中,楊文水也占據了一個席位。
我繼續追蹤著楊文水的靈魂,我想見識一個“泰鬥”的風采。
楊文水巡視著他創辦的醫院,像一個巡視自己領地的王侯,但卻沒有王侯的風度和氣派。他腳穿一雙圓口布底鞋,出自妻子秀英之手;身穿灰色滌綸中山裝,領口是敞開的;頭發隨便梳向兩邊,是早已“落伍”的偏分頭。風把他的頭發吹得有點淩亂,他敞開著領子,雙手反剪踱著步。不像一個王侯,倒像一個用腳丈量著自家庭院的老農。
現在的這座亭園式建築、占地兩萬多平方米、可容納近千名病人的現代化醫院,就是從隻有兩間平房的“南梁村骨髓炎醫院”發展起來的。這座醫院很不尋常,它占據著“最大”和“第一”:中國最大的一所農村醫院,中國第一座骨髓炎醫院。
夕陽的餘暉籠罩著這座不尋常的醫院,醫院門柱上“山西省稷山縣骨髓炎醫院”的牌子被塗上了一層釉彩。楊文水踱步到門口,腳踩著厚厚一層爆竹紙花皺起眉頭。這是病人們為慶賀肢體健全地走出這座醫院而燃放的,醫院門口整天硝煙彌漫,劈劈啪啪。楊文水彎腰看著被爆竹硝煙熏死、葉兒黃黃蔫蔫的冬青樹叢,有點心疼,他馬上宣布一項命令:不準在醫院門口放炮。可是第二天,連續不斷震耳欲聾的爆竹還在放,不放行嗎?能夠保全四肢、健全地活著,是天大的喜事,比結婚生孩子高考中榜升工資提拔高升等等等等都要大喜的喜事。楊院長的命令不能違,但炮還是要放!怎麼辦?病人們遷移了放鞭炮地點,移到醫院門前的麥地去放,麥子就此遭殃了。楊文水的腳步踱到這裏,又心疼了,再下一道命令:嚴禁放炮!可是,也有一些膽大的病人,敢於違抗楊院長的禁令,走時,快馬加鞭地放上一通爆竹,等到院方要製止時,已迅速地勝利大逃亡。楊文水也無可奈何。
還有一件事病人們不知道,他們讓楊院長作難了,那就是“匾”和“錦旗”,簡直鋪天蓋地:華佗再世,妙手回春。當代神醫。正髓神手。神醫楊文水……太多太多了!掛滿了大會議室的四麵牆壁。有一天,楊文水踱到這裏,突然眉頭一皺,下了一道命令:全部收起來!收起來好,源源而來的錦旗和匾,塞滿了一個小庫房,還在往外溢,不得已,楊文水又下命令,勸病人不要破費,錦旗和匾,我都不要。病人纏著他,讓他收,他笑著,用濃重的晉南腔說:“你看,這東西,吃不得,穿不得,百來塊錢堆在那兒,不讓人心疼?”
不讓放炮,不讓送匾,病人的心往哪兒擱?病人們想送禮,無從送起,金錢財物,楊院長一概拒收,分文不取;病人們想給他送點吃的喝的,楊文水不喝酒不抽煙不吃魚不吃肉,汞中毒的後遺症使他不能沾一點葷腥,沾了就惡心就翻腸倒胃大嘔大吐,惟一適合他腸胃的是粗食野菜。闖進他家門的病人傷心地看到,楊院長的飯桌上,常常就是幾碟薺菜苜蓿苦菜酸白菜麥飯,這些就是他在人間最奢侈的享受。病人們歎息了,甚而抱怨了,你總不能提一籃子野菜送給楊院長吧!
楊文水沒有物質享受,他的人生收支欄目令人心酸地不平衡!於是,一九九一年的春節,病區裏貼出了一副對聯:
天南地北多少年求神投醫病痛未減
南梁醫院六十日絕處逢生屙疾全消
楣批上赫然寫著:楊文水萬歲
楊文水踱步到這裏,看著這副對聯皺起了眉頭:“太過了!太過了!我……哪能‘萬歲’呢?馬上撕掉!”
病人像捍衛“聖跡”般捍衛著這副對聯,噙著淚花花道:“別人能不能活一萬歲我不知道,楊院長你能!你應該活一萬歲!”
楊文水默然了,他明白了,盡管病人犯了“用詞不當”的大錯,但,那隻不過是病人的一個良好祝願……
對聯還是揭掉了,人間的一切溢美之詞楊文水都不願接受。病人們不知道,有一樣東西楊文水拒絕不了,那就是他們滾動著淚珠的感激的目光。在楊文水的記憶中,最豐厚的儲存就是千百萬雙這樣的目光,他收獲了千百萬雙這樣的目光,他覺得,他的人生極其富有。
河南的那位婦女終於帶著健全的腿回到黃河彼岸的家中,去和她的丈夫孩子團聚了,那間農舍裏,將不再有愁慘的陰霧籠罩,而將飄蕩起失去了十幾年的歡聲笑語……
江西姑娘易忠、上海姑娘劉彥霞從楊文水這裏找回了她們幾近失去的青春和愛情。新疆姑娘布力布力從楊文水這裏找回了她的第二生命——舞蹈。昆明小夥子納會禮從楊文水這裏獲得了第二次生命……
楊文水記起了那一樁樁往事:一封充滿了愛情歎息的信,那是易忠的未婚夫寫給楊文水的,信頁上沾著發黃的斑斑淚痕:“尊敬的楊大夫,一個精神死亡的人,一個瀕臨生理也要死亡的人,向你呼救。她——易忠,我的對象,我未來的妻子!救救她,也救救我……她很美,外表美,內心也美,我愛她,深深地愛她,可我怕呀,怕她癱瘓的那一天!她說,癱瘓之時也是她自殺之時……”據當年的《山西日報》報道:楊文水看了這封信,喉頭滾動了兩下:這女孩子有自殺念頭,立即通知她,讓她優先人院治療。
劉彥霞在生命的第二十五個春秋遭遇不幸,右腳掌骨被機器軋斷,跑遍上海幾家大醫院,姑娘捧到手的都是一張“截肢手術建議書”。慘遭命運打擊的姑娘狠心與戀人絕交,閉門拒不相見,隔著一道門,一對傷心的情人哭成了淚人兒……
布力布力遠渡重洋,在國外設備精良的大醫院先後動了幾次手術,醫生建議她截肢,她抱住那條線條優美的長腿哭得死去活來……
當納會禮在昆明火車站奄奄一息地躺在擔架上被抬上火車時,誰也沒有想到他會從死神手裏掙脫出來。納會禮從左足部到腹股窩,十八個傷口往外流膿,一百三十餘斤的大漢隻剩下七十餘斤的皮包骨。全家人痛哭流涕地向他作了永別,送葬般送走了他……
當易忠們,劉彥霞們,布力布力們,納會禮們準備重新享受愛情享受青春享受幸福享受生命享受藍天白雲燕兒呢喃時,他們當然會毫不虛假完全真誠地甚至是虔誠地眼睛裏滾動著淚珠,向楊文水投去世界上最讓人感動的目光……
當第三次到稷山,一聽說楊文水昨天剛到太原去參加山西省人大會議時,我一下子感到非常失望。可是,當看到病人的失望時,我的失望幾乎算不了什麼了。從山東、河北、內蒙古來的病人,一聽說楊文水開人大會去了,有的竟放聲大哭,說自己千裏迢迢而來,就是奔楊文水!——盡管這座醫院早培養出了幾位楊文水的左膀右臂,股肱良醫,即使在大醫院,也算得上“外科一把刀”,完全可以勝任任何手術。可是,有的病人硬是等著,非等楊文水主刀。他們太迷信楊文水了!
誰知,隻過了兩天,楊文水居然回來了!直到十天後,我在山西台的新聞節目裏,才收看到山西省人大會勝利閉幕的消息,而此時,楊文水已經在病房裏,在他的病人中間了。屏幕上閃過的鏡頭中,自然找不到楊文水。
——楊院長,你怎麼就……回來了?
楊文水笑笑。楊文水經常“逃會”,據他的辦公室主任講,他開會從來沒有開全過,不是開頭去兩天,就是末尾去兩天,時常還“曠會”。
楊文水很犯難。他是全國八個醫學雜誌的編委,全國性的醫學學術會議一年又至少有八個要他參加,他頭上的桂冠壘起來數十個,全國性以及各級政府部門召開的先進工作者會議勞模會議優秀共產黨員代表大會人大會議科技大會,多得連他自己也常常搞糊塗了,還不要說那雪片般從五大洲四大洋飛來的邀請講學和邀請參加學術會議的請柬了。僅僅國內這一部分,如果楊文水每會必到,不多算,三八二十四個,連來帶去半個月,全年三百六十日,將應酬於名流顯貴之間,消磨在觥觴籌措之中,成群的記者包圍,炫目的閃光燈閃爍,花團錦簇,風風光光。楊文水受不了這些,他懶於收獲成名後令人垂涎三尺的豐美果實。他寧願守住一份孤寂,一份禪心如水,仍如以前那個沒見過大世麵的偏僻農村卑微的鄉醫,刻板地堅持著他的“坐門診,做手術,查病房”金科玉律般的生活習性。但不管怎樣,有一個會楊文水似乎絕對應該參加,那就是國家衛生部學部委員會議——醫學界權威人士醫學界最高等級的“天使長會議”。這與其說是責任,不如說是一種至上的榮耀,能夠躋身其中,是一個從醫者榮譽的峰巔,可是,楊文水居然一次也沒有參加!這個“天使長”自然而然地遭到貶謫,而楊文水居然不當回事地一笑!
楊文水匆匆從大洋彼岸的美國起飛,楊文水匆匆從人大會上趕回,楊文水甚至可以不要“天使長”的名分,楊文水甚至拒絕了許多令人羨慕的高官地位,拒絕了日本美國加拿大等國的重金聘請,這都是病人目光的魅力。他太需要同他的病人之間那種特殊的感情交流,那是一種美好到無以言說的感情交流。
隨同楊文水查病房,你會感到一種心靈的震顫,那一雙雙噙滿淚水宛若麵對神明的目光,那顫抖著嘴唇說出的“救命恩人”的熱情呢喃……木木訥訥的楊文水,麵對記者采訪時惱人地沉默寡言的楊文水,這時整個人仿佛浸在聖水中泡過一樣,整個地鮮活起來!
隻要楊文水站在手術台旁,病人就感到一種莫大的安慰,楊院長查看一下傷口,楊院長微笑一下,楊院長操著濃重的晉南口音說聲“沒事,能治好”:病人便像被聖僧撫摸了頭頂一樣,幸福興奮得兩眼放光!
在他們那裏,楊文水麵前無權威;治療骨髓炎的最高權威就是楊文水!
10
楊文水的美國之行”,聽起來頗有點悲壯的意味,許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大洋彼岸的世界,在他卻是“受苦”去了。他本來不想留一次洋鍍一次金,但當他辭去幾次出國的機會後,有些人就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他。他不知道自己哪兒不對勁兒了,思來想去恐怕是一個“等級問題”。在國人的眼中,出國是一個等級,一個大專家,恐怕十次國也出去了,不出國的專家,算不上專家,不出國就沒有等級或不夠等級。
1990年6月,第五屆世界中醫大會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大學舉行,楊文水受到邀請。這次,他下定決心去了,就是吃苦受難也得去。在北京街頭,他買了一件雪白的硬領襯衣,一身西服,一雙高級皮鞋。在家裏可以不講究,但去美國,可得穿戴得像樣些,不然,丟國家的人。他穿著這身衣服踏上加州大學的講台,向來自全世界的中醫泰鬥們宣讀了他的論文《中醫藥治療慢性化膿性骨髓炎》。
當楊文水帶著濃重晉南口音的聲音還在大廳裏回蕩時,台下,那些不同國籍、不同膚色的醫學同行已經在交流著驚訝的目光、驚歎的神情。一組帶有科學的嚴肅性、不容懷疑的數據在他們的大腦屏幕上閃現:
1984年在美國,骨髓炎的治愈率為百分之三十五。
在日本,骨髓炎的治愈率僅為百分之四十。
這位中國的醫生達到了多少?楊文水向世界報告說:有效率百分之九十六點八,治愈率達百分之九十一點六!在他接治的兩萬三千五百二十一例骨髓炎患者中,無一例截肢!
世界震驚了!
楊文水在海嘯般的掌聲中落了座。
但在美國,楊文水渾身上下不自在。
富麗堂皇的賓館。美國名牌席夢思。餐桌上山珍海味,水果鮮蔬;五顏六色的飲料佳釀,光冰激淩就有四十多種,世界名酒不下百餘種,但他享受不了這些美味佳肴,隻能挑點青菜、黃瓜吃吃。他太想吃一碗山西的揪片(一種麵食),太想吃一碗野菜麥飯。他歸心似箭了,在美國辦了三個月的簽證,他第十七天就往太平洋彼岸飛;在香港辦了七天的簽證,他隻呆了兩天……他終於踏上了南梁村的土地,終於回到家裏。蹭掉腳上沾滿泥土的布鞋,躺在自家的土炕上,聽著炕頭的風箱聲很有節奏地啪噠啪噠響,他終於長長地出一口氣,舒舒服服地挺挺身子進入夢鄉……
對南梁村的人來說,文水飄洋過海,他們臉上有光呢!可是,咋轉眼間,文水就回來了?……“你咋的了?……莫不是簽證不成在北京溜達了一圈就回來了?”
南梁村人不知道,文水差點被留在美國當一名洋大夫,給那些高鼻子治病。那裏的醫生值錢了。他認識了一個華裔牙科大夫,到這個牙科大夫家裏一看,把他驚得瞪了眼。牙科醫生買了一座小山頭,在山頭上蓋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別墅,在他看來,那真是一座帝王的宮殿。牙科醫生告訴他,在美國,鑲一顆牙二百到一千美元;針灸一次十五到七十五美元;而治好一個骨髓炎病人,二十萬美元!“你這樣一個世界知名的骨髓炎專家,留在美國,可以建起十幾座像我這樣的別墅!”楊文水聽罷淡然一笑。已經有幾家醫院懇請他留下,還有其他國家邀請他……楊文水絲毫沒有留意,絲毫也不想掙二十萬美元一條胳膊、一條腿的錢,他隻想回家。南梁有他苦心經營了二十多個春秋的醫院,有一聽他到美國去了悲痛得放聲大哭的病人,有十幾萬個家庭在翹首期盼著他,他們寫來的求治信,封封都像易光的未婚夫寫得那麼動情,那麼催人淚下,讓他即使在世界的“金元帝國”,想起來也不由得心裏發熱。
11
1990年,某電影製片廠的一位著名劇作家來到稷山縣骨髓炎醫院,跟楊文水查病房,采訪病人,看楊文水做手術……住了四十天,臨走,在整整一張稿紙上,寫了四個大字:
中華一絕
他歎服了,為楊文水奇跡般的成功。
這歎息聲同樣來自地球母親的心髒。
計算機敲擊出有節奏的聲響。這是利用國際聯機情報檢索終端DIALO係統在世界範圍內進行檢索掃描。檢索學索引和荷蘭醫學文獻中,結果顯示為零。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楊文水治療骨髓炎的治愈率以及他治療骨髓炎的一整套獨特療法,是中國醫學對人類做出的一個特殊貢獻;在這一領域裏,他為中華民族創造了一個奇跡,創造了一個“世界之最”。
從黃喜枝紅腫流膿的拇指開始的向骨髓炎的勇邁進軍,在世界東方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裏,已經很悲壯地行進了二十四年。近三萬名患者,其中包括六千四百多名被其他醫院宣判要截肢的患者,靠著各種信息來到了晉南的這座醫院,才保全了比萬兩黃金還要珍貴的上肢和下肢。
一座劇院可容納一千名觀眾,近三萬名患者將坐滿三十座劇院;
十裏長安街五千米,六人一排,以接受檢閱的隊列行進,近三萬名患者將排滿十裏長安街。
楊文水為社會免除了多少殘疾人!如果,如果三十座劇院的殘疾人、滿滿一條長安街的殘疾人擁向社會,那會是怎樣一種令天神地母也慘然落淚的景象!將會給社會帶來多麼大的負擔!國家將會多支出多少殘疾人福利基金!——更不用說殘疾者個人和家庭的痛苦與眼淚了!
有人說該給楊文水塑一座樂山大佛那樣大的塑像,其言不算過分。但是,現在塑像還為時過早,誰能斷言楊文水的後半生不會再創造出一些奇跡?——誰敢預料最後給楊文水塑的是一座石雕還是一座金塑?
楊文水還在進一步研究治療骨髓炎的特效藥,把已經縮短了二分之一的療程再縮短,讓病人更少受些折磨更少破費些金錢。楊文水還在研究治療病理性骨折的特效藥,讓病人免除手術牽引的痛苦,二十多天斷骨再接,而不需要現在的一百四十多天。楊文水還準備研究治療股骨無菌性壞死的特效藥,治療骨增生、骨結核、骨刺的特效藥……
——“骨癌呢?”我猜想,楊文水已經開始向骨癌進軍!
楊文水聽罷笑了,他早有此願,他已經不動聲色地朝骨癌進軍了。1986年,患股骨骨癌的陝西小夥子周維峽來到楊文水麵前。小夥子滿臉罩著死神的陰影,一雙求生的目光緊盯著楊文水,他已經在上海青島等地的大醫院進行過保守治療,但骨瘤越來越大。楊文水告訴他,他對骨癌沒有把握,隻能試驗治療。周維峽點點頭,甘願當攻癌祭壇上的犧牲。按照常規,骨癌病人至多活一至兩年,而周維峽在楊文水的精心治療下,已經活過五個年頭了,X光片表明,病灶已經控製住,骨瘤不再發展。周維峽感受到生命的鼓舞,有了談情說愛的需要,在一位被楊文水治療好骨髓炎的姑娘的頻頻出擊下,小夥子有了愛情的煩惱。
世界衛生組織已經許諾,將給攻克癌症的人塑一座真人大小的金像。誰能預料,這座像會不會塑一個黑頭發黃皮膚的中國人,塑一個隻有六根指頭的中國人——楊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