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歸黃土地 4.終圓還鄉夢。遲來的“安魂曲”(3 / 3)

華西村人不幸,據年輕的村幹部介紹,返遷回來後,八七、八八、八九、九O連續四年幹旱,七八月份,幾十天不下一場雨,花生苗拔起來可以點著,玉米半人高,葉子幹得擰繩繩;玉米不結玉米芯,棉花也不結棉桃。除了旱災,還有蟲災。害蟲的生命力頑強得驚人,用王牌農藥來福靈、敵殺死三五天打一回,卻越打越凶,後來他們做了個試驗,弄瓶農藥,把蟲裝在裏麵,封上蓋子,結果過了半天,蟲子還在裏麵活蹦亂跳!他們沒轍了,這蟲像是有惡魔附體,萬劫不死了。好不容易盼來九一年一個好年景,華西人趕緊節衣縮食集資打機井,四十多米深的機井剛打好,“九?二八”洪水一淹,井裏淤滿了泥,又全部報廢了。

……

複轉軍人陳向榮回來了,他被安排在渭河北灘的大荔縣迪村鄉仁西村。陳向榮回憶說:八六年返庫,庫區全是荒地,水蓬草一人多高,棉花種到地裏。,草瘋長,長得比棉花還高,再鋤,鋤多少遍,草還是除不幹淨,一畝地隻打了二百來斤花生,不及原庫區的一半收成。住的呢?沒錢蓋房,住的是臨日寸庵棚。人窮怕債,迪村鄉人的債像虱子一樣多,全鄉平均每人欠外債1200元,怎麼欠下的呢?耕地欠拖拉機站的錢,打井欠打井隊的錢,裝水泵欠水泵廠的錢,拉電線又欠商店的錢,欠來欠去,債多的結了疙瘩,人反倒不發愁了。

……

韋林鄉會龍村建村於1987年9月,村民們大都是蒲城安置的移民,所以起名“會龍”,是因為該村是由三個村子的移民會合起來組成的村子。會龍的村史上這樣記載道:

當移民返庫前,原來栽植的大小樹木均被“農工團”砍得一光二淨,留下的隻是大小不等、高低不齊的樹根……

移交給會龍村的土地同樣滿目瘡痍不忍目睹,荒草一丈多高,地荒了,樹光了,“掠奪式經營”使土地變得貧瘠了。村民們見此情景,不由想落淚:荒地,又是荒地!到寧夏去暈開荒,安置到旱塬上開荒,如今回到庫區還是開荒,難道命中注定他們這生必須“開荒不止”嗎?……他們來了又想退庫,甚至想仍舊回旱塬去。已故的會龍村村長舒昌華盤腿坐到地頭,問大家:“咱們為啥而來?”

愁眉苦臉的移民們嘀嘀咕咕了半天,是啊,為啥而來?為擺脫貧窮而來,為這片朝思暮想的土地而來?……

“為水而來!”舒昌華說。

移民們頓時眼睛一亮。蒲城旱塬上水比油貴,隻為這庫區的水他們也要留下。

舒昌華是一個知識分子型的農村幹部,為會龍村幾千移民擺脫貧窮,終於積勞成疾,在五十多歲的壯年就因癌症過早辭別了人世。移民們至今仍不忘舒村長帶領他們拓荒種地掙脫貧困的艱苦卓絕艱難備嚐的奮鬥情景,他們告訴筆者,燒荒的時候,舒村長一馬當先,帶領全村共產黨員、共青團員衝在最危險的地方,舒昌華眉毛燒焦了,衣服燒爛了,大火彌漫中,他像個火神似的東奔西突。開荒的日子,全村入睡覺枕的是半截磚,一天隻吃一頓飯。荒開完,舒村長說:“早打井,早收益,早收民心。”全村人賣房子賣家當集資五萬元,又承包工程籌集八萬元,1987年,也就是返回庫區的第一年,全村打了22口井,幾年下來,打井53口,會龍村全部實現水澆地。1992年,舒村長逝世後的繼任者,村長李建國、村支書魯昌林推出了一個更宏偉的計劃,會龍村要實現百畝犁園、百畝楊樹林、百畝經濟林以及方田道路林網化。

會龍村成了三門峽陝西庫區的一顆明珠。

假如舒昌華村長九泉下有知,他是會含笑的。

……

王福義也回到了庫區,他被安置在大荔縣韋林鄉。韋林鄉接收的幾千畝土地嚴重鹽堿化,1989年,該鄉移民種植的花生、豆類全部受旱顆粒未收。對王福義來說,他的靈魂中承受著太多的重負,他既有今昔韋林的強烈對比,又有對曾經占有過他們土地的人的不能原宥的憤怒,在談到占有者們時,王福義同樣使用了“掠奪式經營”這樣的字眼,他說,農場種的花生地,草比人高,牛在地裏吃草,居然看不見牛的影子。對視土地為生命的農民,還有什麼比糟蹋了土地更為心痛?王福義似乎想用這樣的事例告訴人們,不珍惜土地的人,不配享有土地;享有土地的人,你必須千萬千萬珍重與珍惜土地。

可是,令王福義和移民們沮喪的是,這片土地,像是一個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女兒,二十多年後,骨肉團聚,女兒卻不再認識他們。她變得暴戾無情,變得刻薄慳吝,仿佛她曾被惡魔掠去過陰曹地府一遭,心肝肺髒全換過了……

她不再是他們記憶中的那片熱土,不再是他們渴盼夢想了多年的那片土地。土地與熱愛著她的人們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移民們簡直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麼啦?

答案還在五百裏之外,在三門峽水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