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新華社“內參”上曾有一條消息,稱:潼關數千百姓告狀,“專員親自督戰,毀壞萬畝青苗”……,自古以來,對靠土地為生的農民來說,“毀青苗”是最十惡不赦的人才能做出的十惡不赦的事情,當然,也是最為傷害農民感情的事情;這樣的“缺德事”,即使在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即使是封建官吏們都不齒為之,“專員”何以“親自督戰”,喪心病狂地大麵積毀苗?——不是百畝,千畝,而是“萬畝青苗”!
弄清事情的來由,還得追溯到庫區土地“無主”的“文革”動亂年月。那個年月,與大荔縣相毗鄰的潼關縣一些村隊,堂而皇之地步步推進,“蠶食”了大荔移民的一萬八千畝土地,他們在這片廣袤的肥田沃土上春種秋收,早認為該土地“易主所有”。沒有想到,事隔十幾年,大荔移民回來了,舊事重提要求收回自己的土地權利。潼關灘民不幹,1987年春,雙方劍拔弩張地打了一架。潼關政府聞訊,縣委工作組緊急奔赴出事地點,勸阻本縣治下農民。潼關灘民見自己的父母官居然屁股坐到了大荔移民一邊,怒不可遏,集體造了反,把本縣縣委工作組正準備開飯的籠掀翻丁,又將本縣大員的吉普車圍困了。潼關灘民眾怒難犯,事情不得不山地委出麵解決。地委專員和地區移民辦叫來大荔縣委副書記——“四進拜家莊”征塵尚未洗淨的李光華。專員對他不容置否:“強行收地!一萬八千畝,全部犁掉!”
其時正是陽春五月,一萬多畝浩浩淼淼的麥田,綠浪翻滾,麥穗已經揚花,長勢喜人地全部齊刷刷半人多高。豐收在即。是的,豐收在即。誰也不會同即將到口的白饃饃為仇,但是,根據“誰種誰收”這亙古不變的播種與收獲的土地原則,潼關灘民有了這一季夏糧,緊接著,就會有下一季秋糧,周而複始,永無盡頭,移民便也隻有無盡的期盼……李光華當時望著一萬八千畝綠浪翻滾的麥田久久說不出一句話,最後一橫心:
“好,犁!”
——曆史的舞台上常常需要各種角色登台表演。曆史的這一刻,讓李光華扮演了一個“曆史罪人”的角色。角色常常也無奈得很。因為,不當“毀壞萬畝青苗”的罪人,就必需有勇氣麵對苦盼土地的移民的張張愁慘和憤懣的麵容,以及,他們的歎息和眼淚……
李光華選擇了“罪人”。
第二天一大早,他義無反顧地親率十幾台拖拉機開進潼關。次日,全部人馬呼啦啦轟隆隆開到地頭,隻等一聲令下,十幾台“鐵牛”就將把鏵犁深深插進肥綠的土地裏,正在這時,專員的小車火速馳到:
車下留苗,“不能犁!”
原因就是潼關百姓已經狀告至新聞界。
大荔縣委副書記和專員足足在田頭站了一個多小時,兩人誰也不說話。畢竟,毀苗的惡諡、新華社內參的分量,對誰都會是沉甸甸的……末了,專員歎息一聲:
“反正地區給你們把地要回來了,犁不犁,你們縣上決定。”
李光華還是決定犁。
“好,這地既是我們的,我說,犁——!”
如此,一萬八千畝青苗犁掉了。犁得自然心痛。犁掉青苗的土地交還給了失地的移民。而李光華,假如到了耄耋之年,回憶平生,他又會如何看待和評價自己當年那次毀譽參半的“毀苗”作為呢?
總算為官一場。
總算有過一次可以稱做“壯舉”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