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地與奪地 2.風起蕭牆。二十年後往事重提。 準備“坐官司”的移民返庫“司令”(1 / 2)

第三章 失地與奪地 2.風起蕭牆。二十年後往事重提。 準備“坐官司”的移民返庫“司令”

移民從遷出的那一天起,就從來沒有一刻能夠忘記他們棄離了的家園。而且,隻要有記憶,記憶中就永遠有一片黑油油綠森森的土地;隻要有語言,他們的語彙中,就永遠有“當我們在庫區的時候”這樣充滿懷舊之情的話語。當初他們遷移,是為響應政府“遷一家,保萬家”的號召,是為保護黃河下遊百姓免遭洪水泛濫塗炭,為修水庫,為國家民族大利大義,他們寧肯舍棄那麼牽心的家園,甚至於寧肯在高原溝壑區那狼窩地區那幾百米深也打不到水的地方困苦煎熬忍饑挨餓……可是,突然之間,仿佛平地裏刮起了一股颶風,移民眼睜睜看著,許許多多人浩浩蕩蕩開進了那一片土地,新來者們劃了地界,豎了界碑地樁,搬木運料,大興土木,一片片紅磚瓦房,一幢幢青磚樓房平地而起。架設電線,修整道路,大有長期定居下去的態勢。移民們大為震驚。咋的,庫不修了?乖乖,政府說支援三門峽把我們遷走了,原來是欺哄人,把我們哄走,讓城裏人和部隊在這裏辦農場?——關於水庫的淤積關於回水末端威脅古城西安關於水庫運用方針的被迫改變以及庫容量的縮小達不到最初設計水平等等諸如此類複雜的科學問題他們一概不知。農民肯認死理,在他們簡單的邏輯推理中,他們認定既然他們的土地沒有被淹沒既然這一片當初說是要走船航運捕撈打魚的汪洋水庫現在仍然是一片陸地,那麼也就是說三門峽水庫國家不修了;既然不修,就該讓他們重返家園!當那股占地浪潮愈演愈烈的時候,移民們也再不願意坐視,於是,他們行動了。

——由此便開始了曆時三十多年、使國家蒙受損失地方政府備受其害移民耗盡資財大傷元氣的悲劇性事件:返庫風波。

最早的一場風波,發生在1964年。

成群結隊的移民返回庫區,“我們吃不飽,我們也要種地!”話說得很硬,可是,麵對國有農場、部隊農場這些頭銜大得嚇人他們根本無力抗衡的大單位,他們畢竟從內心深處感到懼怕和膽怯。他們采取了遊擊戰術,三人一堆,五人一群,在農場的空閑地帶搭上個草棚,埋鍋造飯,偷割搶割;你來我躲,你走我割。庫區的樹林裏,庫邊隊的親戚熟人家裏,成了他們開展遊擊戰的“青紗帳”。農場不堪騷擾之苦,求助於地方政府,政府派人解勸,移民不聽:

“說是修水庫,不讓我們種地,那你修洋樓呢?叫你國有農場、部隊農場種地!”

理不服,說也無用。移民繼續偷割搶割,看看政府、農場對他們無奈,膽兒大了起來,到了夏收秋種,他們也扶犁耕地,堂堂皇皇撒了種子,準備收獲豐碩的莊稼……這場風波的最後結局,是公安機關逮捕了移民頭頭王誌義等四人。這是有資料記載的最早一次政府動用專政手段“彈壓”移民返庫。事態自然平息。移民們作鳥獸散。王誌義等人被戴上手銬的瞬間,移民驚得目瞪口呆,在那一刻,他們明白了什麼叫政府什麼叫專政。

移民們被震懾住了,平平靜靜度過了中國曆史上那段非常時期。其間小有騷動,動蕩不大。這多少有點奇怪,亂世之中,這片不安寧的、潛伏著一觸即發危機的土地反而相安無事。但是,風暴在醞釀著。暴風驟雨的前夜,總是格外寧靜。大自然如此,人類的大事變也如此。

十幾年後。

1979年秋,蒲城縣馬湖大隊果園。

這天,原朝邑縣沙苑灘五十多歲的移民王福義正在看守果園,來了幾個澄城縣移民找他,澄城人說:“我們打算鬧返庫,你們鬧不鬧?”隨同跟來的蒲城移民看著王福義。王福義一拍大腿:“鬧!人家都鬧這事,咱為啥不鬧?”

——時年七十三歲的王福義老漢回憶了移民“重起戰火”的始端。這似乎是風暴的源頭。可是,起因呢?——既然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從他們遷移上來的1959年算起),既然庫區土地被占已經成為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既然他們在安區已經安家立業生兒育女,什麼原因,又是怎樣一個契機使他們萌發了要返回庫區、要回他們土地的念頭?

假如人們不會忘記的話,人們應當記得,1979年前後,中國曆史上發生了一係列大事變,“四人幫”倒台,關於兩個“凡是”的爭論,關於黨的實事求是群眾路線作風的恢複,華國鋒引退,鄧小平重新出來掌舵……在這一係列大事變中,最重要的,是鄧小平的複出,它標誌著一個時代的更迭,中國共產黨的第二代領導人開始走上曆史舞台。而與移民息息相關、並震動他們的,是農村經濟改革的推動和民主風氣的勃興。前者,引發了農村生產關係的根本變革,家庭經濟承包責任製,土地由集體耕種到以家庭為單位的責任田,激發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富裕不再是一種罪惡。富裕、奔小康、過美滿日子,成為可以實現的現實利益。別人富裕了,自己卻還在饑饉貧困中掙紮,移民們感到心理特別不平衡。當分給他們的責任田特別貧瘠,當他們辛苦一年卻仍然溫飽不濟,這個時候,他們特別懷念他們失去的那片沃土。至於後者,民主風氣的勃興,則給了他們爭取自身利益的勇氣。他們不甘心他們的利益長期受到漠視,不甘心貧窮和受苦受難。他們要爭取對土地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