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境內沒有這樣一條河,他們也沒有一個民族同一條河亙古搏鬥的悲壯史;世界上也沒有一個民族對一條河的感情如此複雜,如此愛恨交加。黃河,以雄渾的自然偉力和桀傲不遜的怪僻性格向一個智慧民族提出了挑戰,這個民族從來也沒有放棄過對它的征服,盡管曆史記載的是太多的失敗;當然,也記錄了一個民族不屈不撓的雄魂……
1960年9月14日18時55分,黃河的一個重要時刻來到了。
三門峽水庫開始蓄水,一天之後,一個平靜的綠色人工湖出現在中原大地,數以萬計的人看到了這個奇跡,“黃河水清”,再也不是夢想。人們歡呼雀躍,熱淚盈眶。然而,“誰也沒有料到,黃河三門峽水庫的興建會威脅百裏之外的關中平原”(中央電視台1990年8月20日專題片《黃河三門峽》解說詞)。三門峽水庫蓄水後僅一年半,至1962年3月,庫區淤積泥沙達15.3億噸,93%的泥沙“隻進不出”,原設計在330米高位的時候,庫容為59.5億立方米,到1962年剩43億立方米,而到1964年僅剩22億立方米。淤積之嚴重是人們始料未及的,人們開始憂心忡忡,照這樣下去,這座“黃河第一壩”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淤廢。
更要命的是,淤積的嚴重後果是河水倒流,向上遊漫溢,即所謂“回水”。陝西境內的渭河口形成“攔門沙”,泥沙不再按自然法則向下遊流淌,潼關河床抬高4.5米,約有兩三層樓高。渭河變成懸河,一旦決堤,洪水首當其衝直瀉古城西安。
預感中最可怕的情形降臨了。
周恩來總理夜不成寐了;他坦然告訴人們:這樣下去,淹了關中,也救不了下遊。
人類的智慧仿佛在此枯竭了。難題便是:關中要保,下遊要救,三門峽水庫絕不能淤廢。於是便有了三門峽水庫運用方針的改變——三十多年後,當記者站在96米高的混凝土築成的宏偉大壩上時,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煙波浩淼,水清如碧,兩岸峰巒倒映,水天相接的偌大人工湖;放眼望去,但見洶猛的黃河水,在此被攔腰斬斷,大壩左端底部的八個泄水孔和右岸山崖下的兩個隧洞,噴瀉著濁流泥沙,黃霧彌漫,水聲如雷,景色十分瑰麗壯觀。三門峽水庫沒有淤廢,且安然地走過了三十年的生命曆程。然而,當我們讚歎中華民族這一令世人驚絕讚歎的非凡智慧奇跡時,卻不能不同時承認,三門峽水庫是一個留有遺憾的人類作品。
黃河懲罰了人類對它的輕慢和好大喜功,投人數以萬計人力和數億財力建成的三門峽水庫其運用遠沒有達到蘇聯專家的360米高程,也沒有達到“保守”一點的中國專家的335米高程。對它的使用實際上被迫采取了“限製”或“控製”。一般按305米~300米運用,最高的春灌水位也隻達到324米。如此一來,陝西省境內的三門峽庫區土地並沒有被淹沒,原先預計中的一片水泊澤國實際仍舊是陸地;準確地說,陝西境內的百萬畝良田實際被淹沒隻有很短一段時間。
土地還存在。
這便是誘惑。
土地招魂般地誘惑著它的舊有居民,對他們來說,那是母親之地,他們魂牽夢縈的伊甸園,列祖列宗陰魂不散地召喚著他們,他們想回那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