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戶義和村人再遷陶樂(由於外遷任務壓縮,他們從黃河東岸的賀蘭壓縮合並到黃河西岸的陶樂),他們每人每月的口糧隻有七斤半,佐以不多的土豆和紅蘿卜。今天的前義和村人卻能“自豪”地告訴筆者:”在陝西移民中,我義和村人副食生活還是最高的。”為了活命,他們去揀當地人丟棄在地裏的幹蓮花白葉子,用水泡泡,煮煮充饑。他們也鋌而走險,由“良民”變為“盜賊”,夜黑人靜,扛上個破口袋,去偷當地人的玉米,這種“營生”當然風險,被當地人逮住打個半死不活。移民遷移之初,按政策規定隻準帶800斤行李,桌椅板凳箱箱櫃櫃早已處理,此時,他們能賣的隻有隨身帶去的被褥衣服,用身上衣去換口中食,一斤紅蘿卜1.2元,——件衣服也就是一斤紅蘿卜。1958年剛剛複員就隨家遷移到和賀蘭縣一農莊的陳向榮,全家十一口人最後賣得隻剩下一床被、一身衣。傾家蕩產了。活命卻是那樣艱難。
移民幹部張維德,當年是個不足:二十歲的小夥子,他有一次親身體驗的經曆。在移民點上,他迫不及待地端起了飯碗,他餓了,長途跋涉後小夥子早已饑腸轆轆,但農民捂住他的碗口,告訴他:“不是鄉黨舍不得讓你吃,娃呀,聽鄉黨一句話,你該吃兩碗,隻吃一碗;該吃一碗,隻吃牛碗。”張維德疑疑惑惑地看看碗中食。這是一種當地人叫“派子”的草籽攪拌著胡蘿卜蒸成的飯,咽下之後,到下午就感覺肚子脹痛起來,異常難受。“鄉黨”流淚告訴他,有些人就是這樣脹死的。賀蘭一農莊八村有個老漢,吃了糠皮皮(即穀糠)蒸成的饃,肚脹拉不下來,兒子拉車把他送到35裏外的銀川醫院,灌腸後,老漢嚷著想吃碗麵條,兒子四處求告總算滿足了老爺子一點微薄的心願,可是,一碗麵條吃下去,老漢卻翻了白眼,撐死了!兒子撫屍又哭又笑:老爺子總算落了個飽死鬼!
餓得實在招架不住,有人想出了“辣子療法”,一家之主的老漢們背著家人偷偷到合作社買點辣子醬,晚上衝上點喝下去,空空的胃囊裏嗆起陣陣辣潮,辣感覺麻醉了神經,在一種奇特的燒灼般的快感中迷迷糊糊進入夢鄉。這些老漢因此而嗜辣成癮,許多年後,沒有那半碗辣子水就很難入眠。
活下來的老漢老婆是幸運的。複轉軍人陳向榮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在移民村落的土牆根下一溜蜷縮著身子曬太陽的老婆老漢,“臉一浮腫,時間不長就斃了(死了)。”前幾天還蹲在牆根底下的一個老漢,過幾天不見了,不用問,就知道這老漢已命歸黃泉;到來年春天,當荒漠上的太陽暖暖融融地普照在人們身上,蹲在牆根的老人已經所剩無幾……
生存,在這片土地上變得異常殘酷。親情也變得冷酷無情,骨肉親人為你死我活自相殘殺。賀蘭縣一農莊大隊書記苗茂堂的親弟弟苗茂盛餓死了,年僅三十歲。副書記薛明壽的哥哥和弟媳婦(副書記的妻子)為搶一碗能照見人影的稀飯,爭來奪去,雙方都死死抓著碗沿,稀飯在爭奪中全部被潑灑在地上,大伯子哥和弟媳婦都傻眼了,遂放聲大哭,不為姻親關係的淪喪而哭,哭的是那碗沒到口的稀飯!更悲慘的一幕發生在一對父子之間。父親叫薛辛友,兒子隻有六七歲,那天在“食堂”,男孩纏著父親要飯吃,父親愁容滿麵地望著啼哭不已的兒子。他沒有飯。他自己也快餓死了。兒子的哭聲撕肝裂肺。小男孩理解不了父親的尷尬,嘶啞著嗓子哭鬧得愈發厲害,父親發怒了,瞪著一雙餓得昏花的眼睛,餓鷹般張著雙臂撲到兒子麵前,搖撼著兒子瘦小的肩膀,一聲非人的嚎叫聲衝出胸膛:“說!你要吃飯,我把你捏死!”——兒子還是要吃飯!哭聲越來越弱,最後,兒子癱軟地躺在父親腳下……做父親的親手掐死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望著從此不再會啼哭,也從此不再會喊餓,從此再也不會“要吃飯”的兒子,父親笑了,疹人地瘋笑了。法律不寬恕任何有罪之人。當地公安機關逮捕了薛辛友,殺子的父親以“謀殺罪”被戴上了手銬腳鐐投入監獄。四天後,這個“殺人凶手”斃命於大牢。有罪的父親緊隨著無辜而屈死的兒子相會在另一世界……
三十多年後,當年賀蘭縣一農莊黨支部書記薛武亭講起他親眼看到的這幕殺人慘劇,老漢哭了,哭得泣不成聲,哽咽難語。他淚流滿麵地告訴記者:
“六O年一年,我們大隊餓死了十七個人,十七條人命啊!”
二十九歲的支部書記再也不忍看著父老鄉親們倒斃於饑餓。他心裏淤滿了淚水,苦澀的淚河浸得他的良心抖顫,於是他作出了一個他負疚多年的決定——此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