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光榮與逃亡 2.大饑荒的陰影。殺子的父親(1 / 2)

第一章 光榮與逃亡 2.大饑荒的陰影。殺子的父親

再動員就困難多了。無論如何,聲淚俱下的現身說法比任何漂亮的諾言都更有說服力。

老移民王景仁回憶當年情景說:

“五七年秋又讓去寧夏,不情願去,不行。幹部說,‘不去,井你跳去!黃河去跳去!沒蓋蓋子!’派人綁繩把房拉倒,親戚全家人哭得像淚人兒,就這樣,我們一家十幾口,母親、哥哥一家,我帶一兒一女(妻已去世),遷陶樂縣……”

不情願也得上路。當時的情景多少帶有點強迫性質,有的躲到親戚家裏,被搜出來;有的即使“押送”上火車,中途跑回來又被送走。上路時再不是鑼鼓喧天喜氣洋洋,如同辦喪事一般,老婆老頭們坐上馬車的一刹那哭天抹淚地嚎啕大哭,拍胸頓足罵移民幹部:“哎喲喲,我的催命鬼喲!”

“移民們既舍不得離開祖先的地方,又要積極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心疼地哭著走的!泊子鄉張鄉長親自護送本鄉移民到寧夏,鄉長怕車顛了老婆老漢們,讓他們坐卡車前邊,自己挨車幫子坐。一到固原(今甘肅省境內)以北,荒禿禿的沙漠,老婆老漢們傷心地哭了,坐在車裏麵對麵地罵鄉長:‘張鄉長張鄉長日你媽,你把我送到你媽的X裏去了!’鄉長無奈,又賠笑臉又說好話:‘好伯伯,好媽媽,你甭罵我張永清,到你過上幸福的日子,你就想起我張永清’……”

大荔縣移民幹部仁茂全如今是位碩健的老人,1956年剛參加工作不久就和移民工作結緣,在張鄉長挨罵的時候,負責護送移民的小夥子羞紅了臉,心情極為複雜。

到陶樂縣要過黃河,移民坐在黃河邊就是不願渡河而去,詈罵聲不絕於耳,當然都是對著他們的“冤家”移民幹部;移民幹部要真正做到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厚著臉皮“迎戰”移民的語彈罵雨:“你罵我受,反正我把你送到這兒了!”

……

1957年秋,陝西省移民辦主任老宋到寧夏去看望移民,走著走著,平平的地麵突然塌陷一個深坑,宋主任猝不及防掉進坑裏,沙土差點覆沒了他。這就是寧夏移民安置區。嚴格地說,這是一批遷徙到邊塞地區的墾荒者。那裏自然環境極其惡劣,移民形容當地氣候是“一年一場風”,塞外荒漠,長年刮風不止,從春刮到夏,從秋刮到冬,風起之處,黃沙漫卷,遮天蔽日,道路消失了,伸手不見五指,混沌大地——片。同風的肆虐和慷慨恰成反差,雨、雪、水格外吝嗇,落雪了,下雨了,不足五分鍾,連地皮還來不及浸濕,一場狂風刮來,雪住雨停。黃河大浪滔天,但在這裏,奔騰咆哮的黃河纖弱得用抽水機抽不出水。大自然在這裏製造了一個黃塵和流沙的世界,由於長年下不了一場透雨透雪,這兒蘭塵沒及膝蓋,大風卷著黃沙往一起旋,眨眼工夫堆積成無數沙丘,關中人做夢也夢不到這麼大的風這麼多的沙,晚上進了屋,第二天早晨,房門被流沙堵得死死的,猶如被活埋在沙丘裏。

這兒的民俗也叫關中人吃驚。當地人的“天然糧倉”泥屋頂上,看不見穀堆麥囤,也看不見牲口圈,空地上插幾根木棍棍,牛呀馬呀就“露宿”在外。隴牛居然適應這種簡陋的飼養方式,既不跑丟,也不患個頭疼腦熱;秦牛卻不然,盡管移民們心肝寶貝似的疼它愛它精心照料著這些伴隨他們千裏迢迢來此安家落戶的家鄉牛,可它們,還是一條接一條地永遠閉緊了牛眼,再也聽不見主人撕肝裂肺的哭喊和嗚咽……

義和村帶去的二十多條牛,沒有多久,死光了。

秦地牛死亡的原因,主要是不服水土氣候。

人也很難適應惡劣的自然環境;但更大的威脅和不幸,還不是來自大自然。

其時,人民公社化運動正如火如荼,“公社化”隨之帶來“食堂化”。今天四十歲以上的中國人還能清晰地記得那個時代中國大地上發生的一場大饑荒。用“餓殍遍野”來形容當時的情景一點也不過分。那是一場真正的“人禍”。成千亡萬的中國百姓死於那場大災難。對於這些背井離鄉遠遷內蒙古沙漠邊緣地帶的移民來說,更是雪上加霜,船漏偏遇頂頭風……

饑餓降臨了。這裏的土地對陝西移民非常刻薄。當地人種的是水地、熟地,移民開墾的是荒地、旱地。幹旱又像驅逐不走的妖孽,關中農民在失去了賴以生計的耕牛以後肩扛手犁拋灑下大把大把汗水好不容易播種下的麥子,兩個月以後,它們竟冒不出那片喜人的新綠,扒開鬆鬆軟軟的幹土,一看,麥種仍原模原樣地躺在那裏!農民顫抖著手捧起麥種,仰望蒼天,淚流滿麵,詛咒,詛咒這不賜給他們糧食的陌生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