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扛著鋪蓋,帶著農具,一行十五輛卡車往寧夏去。五天路程。途中政府安排得很好,讓吃好、喝好、休息好、照顧好。沿途設有食宿站、水站等,飯盡飽吃,連吃帶拿,上路前每人帶兩個饃,晚上睡大通鋪。最後,我們來到了寧夏賀蘭縣平吉堡……”
一到平吉堡,他們傻眼了。
平吉堡靠賀蘭山,沙漠邊緣地帶,半人高的茅草,無草的地方光禿禿一片;荒灘上滿是拳頭大的石頭,仔細看去,老鷹印下的爪痕赫然在目!關中人嚇得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義和村人在這片荒灘上搭了兩個半草庵子,來年春天,在當地人用拖拉機淺淺地翻了一遍的土地上播種下四十畝麥子。他們在此安家了。
……
親人們翹首以待。不久,第一批信息反饋了回來。西平洛村一個青年寫信說:“父母親大人心放寬,你兒住的荒沙灘;鞋底納密底納厚,你兒走的石子路。”大麵積逃跑開始發生。據朝邑1956年9月“部分移民返朝情況”報稱:該縣首批遷寧夏陶樂縣移民800人,三天跑了361人,其中途中攔擋回260人外,101人“現無下落”;其餘439人,“有的情緒不安,時有回朝想法。”
逃跑的人分南北兩路回來。
“北路軍”長途步行,穿越內蒙古沙漠,翻山越嶺,路途艱險,糧斷水絕,瀕臨絕境……當“逃亡者”麵容憔悴,衣衫襤褸地出現在親人麵前時,當他們聲淚俱下訴說著不得喝尿、渴死又救活、沿途乞討等等死裏逃生的悲慘經曆時,親人們放聲大哭,母親抱著兒子跑腫的腿,媳婦撫摩著丈夫磨破的腳掌,唏噓長歎,潸然淚下。
“逃亡者”最多的朝邑縣魯安村其情形尤為悲涼,46名形容枯槁的人被村民們團團圍住,如同開群眾大會,村道上幾百名聽眾不厭其煩地打聽著寧夏安置區的種種細節和逃跑的經曆,講的人邊講邊哭,聽的人邊哭邊聽,淚水淹沒了整個村莊,從中午一直持續到第二天雄雞啼明。受難的“英雄們”在接受父老鄉親一遍又一遍撫慰的同時,也把不安和前途多險、晦暗的陰影投在了人們心中……
第二天,幾輛大車逶迤出村,去迎接尚在路途上的逃難者。
風波波及相鄰的幾個村莊,社幹部經不住村民們的哭鬧,親自駕著大車,率領浩浩蕩蕩的車隊,遠途跋涉去接本村移民。
一個老媽媽在地裏拾棉桃,想起遠在寧夏此時或許正在“受苦受難”的獨生兒子,一屁股癱坐在棉花地裏,悲聲大哭。
另一個老媽媽,瘋了,傻了,不吃不喝,滿村跑著找兒子,嘶啞著嗓門,叫魂似的一遍又一遍喊著:“兒呀,你回來!……”
一群老婆老頭,吵吵嚷嚷氣勢洶洶地找鄉長罵社幹部,手搗著鼻子濺著唾沫星子罵:
“你那時候說有多麼好,現在都跑回來了,究竟你們是說話哩還是放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