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人生難耐是寂寞(2 / 3)

一位西方哲學家說過:“人是能夠意識到自己存在的生物,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分離的實體。分離意味著無依無靠,意味著不能主動把握世界——事物和他人,分離便成為嚴重焦慮的根源。”他又說:“人類在任何時代都要解決一個問題:怎樣克服分離,怎樣實現結合,怎樣超越自身生活,並找回和諧。”

人啊,什麼時候能夠悟出生的真諦?

還在大學讀書時,各門課的先生們都講過這麼一句話:“要耐得住寂寞。”先生們的意思是叫我們踏實下心,老老實實地做學問,不要學蜻蜓點水,浮在表麵上貪圖虛華。當時我還涉世不深,對這句話缺乏感受,心想這還不容易嗎?及全工作了十年二十年之後,回頭想起了老師們的金玉良言,不禁慨然:真正耐得住寂寞的人,萬裏能挑出一人耶?兩人耶?

其實,一天子二侯爵……九儒十丐,在所有這些人之中,最難找回和諧的,還不是做學問的知識分子。就說作家們吧,人都不理他們了,他們也還能向手中的紙和筆傾訴情感的這份熬煎。旁的人就不行了,比如我所效身的新聞界,甚至已經走向反麵,蔓延開一種職業病:有時三四個請柬在手,實在分身無術,心裏卻像烘了一隻熱水袋一樣那麼舒坦。世情就是這樣,允許你自己不去出席,但不允許人家不邀請,誰也不高興被人家淡忘,即使心裏明白,得很,人家裉本不是衝著你本人,而是衝著你的職位。

說到職位,可是與寂寞抑或不寂寞大有關係。一次,我去找某官員采訪,短短一小時之內,電話響了七八次之多,弄得我不得不知趣地告退。過了一年光景,有一天突然接到這位官員的電話,山南海北跟我聊天,就像一闕無主題變奏曲。我的心裏就起了疑惑,一打聽,果然,這位官員已經退休了,一個人在家寂寞難挨,遂逐天按通訊錄給人打電話。

“他再打電話來,你別理他好了,反正他已經不工作了。”

人這樣向我建議道,口吻裏不無厭嫌之意。我的心裏卻打了個抖:官場就是這樣無情嗎?

這還是在正常情況下。若是遇到社會動蕩的非常時期,官場寂寞具有了政治壓力,那就更不堪忍受。“文革”那時不是人都不理我嗎?有次在宿舍大院裏,趁周圍沒人,我跑去跟一位正遭勞改的“黑幫”說話。這位赫赫有名的大醫學專家,因“裏通外國”和“資產階級反動權威”雙料罪名被揪出,也是很長時間沒有人理他了。同病相憐,他竟衝動地拉起我的手,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望著他那閃著奇異光彩的眼睛,我覺得自己非常深刻地理解了他的心緒,我的孩提時代從那時起即結束了。

在所有的寂寞當中,最難受的,就是這種政治上突然不受信任的失落。你也不清楚你有了什麼“問題”,但你發現事事都不對勁了,這件工作不讓你幹,那個會議不讓你參加,弄得你心裏七上八下的,棲棲惶惶無所措手足,於是你發現世界在你麵前變了,大部分人回避你唯恐不及,有時在人前,還能競相幹出損害你的事,以顯示他們的“革命”。這時你的第一感覺是想逃回家,但願再也別跟人來往,可是出不了三天,若連個電話都沒有的話,你就又坐不住了,心裏邊沒著沒落的,最後竟忍不住拿起聽筒,神經質地“喂”上幾聲。

唉,難耐的寂寞,煩惱人生!

有人讀到這裏,會嗤之以鼻了:

“你這不純粹是自尋煩惱!說了半天,不是文場、官場、人際場嗎?‘心無物欲,即秋空霧海’。古人尚能曠達如此,今人為什不可以學一學呢?”

且慢!

就算你不在乎仕途經濟的誘惑,也看穿了福祿壽喜的無聊人生,但你不能沒有朋友吧?

如果你冷寂到連知心話都無處傾訴的話,活著還有什麼勁?

我認識一位四十歲的單身女性,她平時性格開朗,交際廣泛,幾乎每天都有風度翩翩的男性伴著出入各大飯店,大家都以為她活得很滿足。其實大謬。有一天她大慟失聲:“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們都不過是跟我玩玩而已,沒有一個認真的。我也就圖個一時的熱鬧罷了!”

這樣的例子,生活中是太多了,表麵上朋友越多的人,生活得越是熱鬧的人,獨處時的孤寂越是難熬。所以有入主張及時行樂,不要想,也不要期冀。倘能看透這一點,凡事不必較真,別人“遊戲”你也“遊戲”,倒也罷了。就怕你做不到,一不小心動了真格的,得,你算是陷進泥潭不能自拔了。情感的泥潭可不是鬧著玩的,尤其是你已經把你的憂樂、你的秘密、你的人生依賴全部都倒給了你的摯友,向他的心扉寄托了你全部的生活熱望。可是有一天,你卻突然發現,你永遠也得不到期望的回報,你說,你心裏還會是寥廓的海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