駒兒說:哥,咱的牧場搞得可要有品位,不能隻是養一些牛羊,太俗套。牧村裏不是弄丟了你的童年的記憶嗎?你在這裏把童年的夢找尋回來。咱們在牧場裏開發民俗文化。
駒兒果然靈性,又一次一語點醒夢中人。對,我搞民俗文化,複古草原原始部落。
我問駒兒:牧場的名字叫“紅馬駒牧場”好不好?
駒兒說:這個名字好聽,我喜歡,有味道,但是不像牧場的名字,像一部電影。
我說:那好,將來我就給你拍這部電影。
我感到嘴唇在動,駒兒感動了:哥,我真幸福,我雖然死了,但是我的魂都比那些活著的人幸福。
我說:駒兒,咱們就叫“荒原部落”吧。我覺得這片草原是咱倆打破陰陽界的地老天荒部落。
駒兒激動:哥,我喜歡荒原部落這個名字,哥,你就是有才華。
告別駒兒,我去拜了爺爺的墳。在爺爺的墳邊上,是譚大爺和譚大娘的合葬大墳。看著遠處炊煙嫋嫋的牧村,滾滾紅塵中的人,一年一年不管願意不願意都要搬遷到這裏來了。牧村爭不過墳墓,牧村裏的人早晚都要到這裏來。走過春夏秋冬,這就是生命的規律。尤其是譚大爺,我知道他有很多人生的夢想,但是就這樣帶進了墳墓。他老人家去世的時候,我不在身邊,否則他一定會跟我講的。他幾十年前正當人生春風得意的時候,被發配來到這裏,他每天都期盼著獲得新生,然後再大有作為一番,結果卻再也沒有走出草原。我離開草原在外麵走了十多年,人生的感悟很多,我不知道該為他痛苦還是高興,因為我們也無法斷定他即使很如願地回去,等待他的很難說是福還是禍。在譚大爺墳的右側,是我們曾經從井裏救出來的張大腦袋的墓地,這個日本翻譯官終於還是死了,如果現在還幸運地活著,也是政府的統戰對象了,聽說小島馬子已經回了日本,或許他還可以跟她去日本。張大腦袋的墳很大,在墓地裏顯得極其誇張,我猜想可能是他生前打過他的兒子們,為了安撫自己的良心才把他的墳加高加厚的吧。
我成了荒原部落名副其實的大酋長了。
我的荒原部落圍繞旅遊由三大版塊構成。
第一部分是紮撒獵場,旅遊客人從公路走進我們牧場的土路,在塵土飛揚中,我們派出飛快的馬隊迎接客人。客人遠遠地就見到我們的部落旌旗飄揚,在馬隊的左右護衛下,客人的車隊來到我們的部落門口下車,九支十米長的牛角號同時吹響。然後讓客人坐上勒勒車,在悠揚的馬頭琴演奏的蒙古長調中進入部落。勒勒車先拉客人到敖包山上去祭祀敖包。每個客人送給一條彩帶,上麵寫上客人的名字,然後係在敖包的樹枝或者石頭上。客人沿著敖包跑三圈兒,可以去掉身上的晦氣和病痛,獲得吉祥的祝福和運氣。祭祀完敖包進到訂好了的蒙古包裏,身著蒙古袍子的小姐,在門口給每個人敬獻一條潔白的哈達。客人喝點奶茶,吃點炒米烏勒莫和奶酪之後,休息一會兒,就開始打獵。
如果來的是勇敢的人,我們就給他提供好馬,好獵槍,在打獵區放出狼來,讓他們圍追堵截,縱情殺戮;如果他們馬術不好,我們就學邊防軍,給他們一台大解放汽車追狼;如果他們膽小,或者錢少,因為一隻狼5000元,狼以稀為貴,此貨短缺,也沒辦法,我們就放出一隻羊,讓他們開著車追打獵殺。羊很便宜,500元一隻,打中之後,把羊拉回來,在師傅的指引下,我們教他們給羊剝皮,解體,甚至可以參與製作烤全羊。當天吃不完剩下的我們為他們做手把肉,全包在500元之內。蒙古歌手為他們敬酒唱歌獻哈達,晚上還要陪他們在篝火旁跳舞。
我們的第二個版塊是民俗文化雕塑群落。從草原上美麗的傳說開始,先祖成吉思汗、忽必烈汗征服歐亞大陸創建蒙古帝國、大元王朝的黃金家族的故事和蒙古人的民俗風情,用雕塑的形式展示出來,再現曆史風雲。
我們的第三個版塊是靈感村。我們和國內所有搞創作的文藝家們簽約。我們在靈感村藝術部落裏免費為他們提供食宿,派人照顧他們的生活,為了避免他們因為門派相輕之爭在一起掐架,每個藝術家獨立一套蒙古包別墅。無論是書畫也好,雕塑也好,音樂作品也好,文學作品也好,他們像野花一樣可以任意生長。我們和作者共同擁有版權。你創作的東西賣不出去或者打不響,我甘心認了虧損,如果火了,那麼我就和你平分紅利。
我這個蒙古部落工程一啟動,就熱鬧起來了。竟然驚動了北京很多食肉者。到這裏來的旅遊者,千裏迢迢,長途跋涉,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有一個旅遊報社的記者,是一個臉色蒼白很瘦小的女孩,她竟然自作聰明,給我總結說:從前的旅遊概念是看山水看自然,走馬看花,蜻蜓點水,浮光掠影;現在人們已不滿足這種玩法了,旅遊者要參與進去。荒原部落開創了先河。
這個瘦小的丫頭片子真有水平,一下子讓我名聞四海。我當然要獎勵她,當我把厚厚的紅包放進她的手裏時,我真困惑,她這麼一個瘦小的身體,頂著一顆瘦小的腦袋,怎麼會孕育出那麼大的智慧來?真是人不可貌相,不可憑腦袋大小論智慧。
駒兒他們的墓地,已經被我用鐵絲網圈上,遠遠地就寫著牌子:私家墓地,旅遊者不得入內。我越這麼寫,旅遊者越有一種神秘的感覺,就越想偷窺。
我有這個想法的時候,征求駒兒的意見,駒兒說:你擋的是活人,我也不喜歡他們來幹擾、喧鬧,我們沒有時空,你們人的障礙,阻擋不住我的飛翔。
在草原部落裏,我複活了科爾沁草原上蒙古人往昔的輝煌,也找回了我童年的夢想,並且我還開創性地創建了一個興旺繁榮的旅遊牧場。
但是有時我覺得這種繁華熱鬧,是我給予紅塵中別人的,我隻是很充實地在幹著一件事,有時很滿足,看到別人的敬仰,和給我爸媽帶來的驕傲,也很幸福。但是我不快樂。我隻有走進鐵絲網裏的墓地,在這個打破陰陽界的荒原部落裏,和駒兒講話,我才真正地快樂起來。這個快樂就像草葉上的露珠,在陽光下很短暫地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