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65.潛伏著死亡的美麗
右路軍在陰霧騰騰的草地上艱難地前進著。
他們心中裝著關於草地的故事:兩個部落因為爭奪草山打冤家。一個叫達哇的小部落被打敗了,整個部落被逼到了草地的邊緣。男人們憑著最後的幾條槍,阻擊對方,小頭人帶著部落的七十多個女人和孩子在無路可走中,被迫向草地腹地撤退。那幾個男人全部戰死在草地邊上,小頭人和七十多個女人、孩子從此再無音訊。這個勇敢的部落創造了一個沒有結局的結局……
二十多個從北邊過來的淘金的漢人,迷了路,糊裏糊塗地闖進了草地,從第三天起,開始死人,第一個死去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他被泥漿吸住了,一點一點往下陷,他的弟弟去拉他,也陷了進去。接著,是接連不斷的死亡、饑餓、寒冷、瘟疫……在第十三天上,隻剩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甘肅民勤人和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他們開始烤食同夥的屍體。第十五天夜裏,民勤人把這支隊伍淘來的全部沙金撤揚在大大小小的水窪裏,給孩子留下了一個打火的火鐮,瞪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死在了孩子的腿上。孩子的慟哭聲,攪動著呼叫著的夜風。第十六天,隻剩下一口氣的孩子被一個逃烏拉差的藏族漢子救了起來,他後來成了一個瘸子。這是一個知道了結局的結局……
還有很多很多。
紅軍向死亡之地前進,是為了擺脫死亡……
這就是紅軍戰士們所知道的大草地。
對於這塊神秘奠測的土地,毛澤東以及徐向前、陳昌浩知道得更多些。
位於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連接段的川西北草原,曆史上一直為鬆潘所轄,故有鬆潘草地之稱。縱橫六百裏,麵積約有一萬五千=百平方公裏,海拔在三千五百米以上。地勢由東南西三麵向北略傾斜,起伏小,一望無際,為典型的平坦高原。草地上河漢、曲流橫生,暗河密布,水流滯緩。中部的分水嶺是江南江北的自然分界,以南為長江水係,以北為黃河水係。兩條較大的河流白河(即嘎曲)、黑河(即墨曲)由南向北,注入黃河。由於排水不良,瀦水而成的牛軛湖星羅棋布,形成了大片沼澤。經年水草,盤根錯節,結絡成片片草甸,覆於沼澤之上。草地氣候惡劣,年平均氣溫在零攝氏度以下,雨雪風雹來去無常。每年的五至九月,是草地的雨季,年降水量的百分之九十集中在這一時期,使得本來就泥濘滯水的草地更顯得滄海橫流。在這惡劣的自然條件下,鬆潘草地大部分地區渺無人煙。隻有在短暫的夏天,才偶爾出現點點牧騎……
從韶山衝走到川西北的毛澤東決心再創造一次奇跡。
這是草地上一個美麗的瞬間。
一塵不染的藍天,潔白輕柔的白雲,青黃相間的野草,五彩斑斕的鮮花,以及映著白雲藍天的明鏡般的水窪,使這個無人涉足的地方充滿了神秘的美麗。
不過這是潛伏著死亡的美麗。而且這美麗在幾分鍾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代之以烏雲、冰雹、雷雨和鋪天蓋地的黑風。
腳下的沼澤靜靜地等待著,時刻準備著吞食每一個蔑視它的生命。
在這裏的犧牲者幾乎都是那樣的無聲無息,沒有中彈時血染的輝煌。
紅一師三團總支書記肖鋒一日不落地記下了過草地的六天六夜。那是另一種驚心動魄:
八月二十一日、陰雨
……據通司講,從這裏往東北方向走,過草地約有四百公裏路,最快得七天,把大家嚇了一跳。
晚,我到偵察連、工兵連宿營處看望戰士、幹部們,大家都走得很累,坐下來就想睡,天氣冷,幸好這裏有樹木,還可以燒火。舉目遠望,茫茫草原,遍野平川,隻見一堆堆火光。這裏敵機一下子來不了,我們出征以來,部隊從未這麼密集過,一派團結景象,心裏可高興了。
八月二十二日、時雨時雪
……最討厭的是草地的爛泥潭,遠看像一堆水草,人和騾馬走過去,一不小心,掉進去就越陷越深,救都救不出來。
偵察連六班長崔義華同誌,江西黎川縣人,二十五歲,陷入了泥潭,我們收容隊十多個同誌千方百計地搶救仍無效,崔班長為革命光榮犧牲。我們就在這白茫茫的草原上開追悼會……
我擔任收容隊長,看到戰友們倒下了,心裏更難過。我跑前跑後,招呼醫生和衛生員拚命搶救。沒有藥品,醫務人員隻有推拿按摩,進行急救。有的病號按摩無效,很快就停止了呼吸。我們的眼淚像珠子一樣滴在戰友的遺體上。草地不能久留,隻好忍痛告別戰友的遺體,扶著那些還有一口氣的同誌,拉一步走一步,頑強地向前邁進。
八月二十三日、陰雨
……糧食和野菜吃光了,餓得沒有辦法。炮兵連炊事員蘇清伍同誌說,窮人吃不起肉,就撿財主丟掉的豬皮煮湯吃。他一提醒,大家就把牛皮帶、槍皮帶、舊牛皮鞋用水泡後煮了吃。我的皮包裝過鹽,煮好後吃起來還挺有味道,有的同誌開玩笑說,真像墨魚燉雞的味道。許多同誌因病、傷、餓,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倒在路上,實在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