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陰謀(下)(1 / 3)

第二十四章陰謀(下)

小時候,一進臘月,我們一群小夥伴就拍著手開始唱,急切地盼著過大年。現在長大了,雖然沒了兒時的那種心興,但一到臘月二十,這種生活氛圍會把你烘托得高高興興,快快樂樂。

今年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一切都這麼無聊,一切都這麼灰暗,一切都這麼倉皇,一切都這麼冰冷。

什麼二十三、二十四的,有什麼意思?

一般到了臘月二十,生產隊就不再上工了。家家戶戶開始準備年貨。

盡管日子過得窮,生活過得累。但熬了一年的人們會鼓起肚子,為孩子們添一兩件新衣,或鞋帽。大人寧肯補了再補,洗了再洗,而孩子們的是不能少的。會想盡一切辦法,置辦點兒年貨,把大年過得好好的,紅紅火火的,哪怕過了年以後再省著,苦著,熬著呢?

過大年,歇著閑著反而吃好的。麥收五月,大秋八月累死,忙死,反而吃得次,這叫什麼理?

雖然人們都這麼說,真到了時候,仍舊還這麼做。年年如此,祖祖輩輩如此。

看我呆呆,愣愣的,娘和爹也不理我,知道我又犯了傻。即使他們使喚我,我也不一定把活兒幹好了,不是丟三就是落四。因此,他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該拾掇什麼就拾掇什麼。

我站著不是,坐著也不是。心裏亂得很。失魂落魄的不知在哪裏。索性背起糞筐,拿起鐵鍬向村外走去。

說是拾糞吧,看見驢糞蛋子呆呆地瞅一會兒,竟不知何物,扭頭就走。到哪兒去?不知道。幹什麼去?自己覺得也很迷惘。隻是向前走,走啊,走啊,像是趕路,又不是趕路。既然不是趕路,為什麼這麼匆忙地向前走?說不清。

路上行人,看到我不倫不類,眼睛直直愣愣,卻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也許,他們把我當成了精神病患者,我沒有心思睬他們。

順著路走過了東溝村,西溝村,又到了牛村的瓦盆窯處。看到這熟悉的瓦盆窯,我意識到已走出二十多裏。寒冬臘月,又是大年根底下,這是幹什麼去?

往回走吧。這往回返不再上路了,多煩啊!哪兒沒人往哪兒走,哪兒清靜往哪兒走。野地裏沒人,那就往野地裏走。不管有雪,也不管是坑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啊,走……

心裏很淒涼,心裏很悲傷,心裏很孤寂,心裏很不是滋味……

走著走著,不知為什麼淚水盈眶。

七八年的春節,我是在悲哀中度過的,我是在憤恨中度過的,我是在昏暗中度過的,我是在痛苦中度過的,我是在昏昏沉沉中度過的,我是在絕望中度過的,我是在萬念俱灰中度過的……

蘭天緋連續用了幾劑藥,身體很快好轉。腹部也逐漸隆起。臉上雖沒笑容,但美麗的光輝自然洋溢於外。

為了肚裏的孩子,為了無辜的胎兒性命,她重新鼓起了生活的風帆。她又有了生存的勇氣。但她時時不忘心中的那個“他”。托妹妹捎給他的兩個本子和字條,是她絕望時作出的最後決定,那時她已失去了生活的勇氣,準備一死了之,省得受盡淩辱。“他”收到這些能不受刺激嗎?“他”對愛情是那樣執著,他對愛情是那樣的忠貞。他是個多情郎,是個癡情漢,他是個愛情至上者,看了我的詩,“他”定會絕望。“他”會認為我要消失,不複存在。他會精神失常,他會發瘋,他會精神崩潰……

那我豈不是害了他?

蘭天緋躺著想了許多許多,想到傷心處,不由得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串串落下來。

也不知什麼時候了?蘭天緋心裏很煩躁,從沒像今天這樣煩躁過。起身到外邊轉一轉?

母夜叉自知道了兒媳婦懷上了身孕後,就再也沒有在窗下罵過,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蘭天緋走出屋門,院裏靜悄悄的。抬頭望一望,晴空萬裏,豔陽高照。她心裏頓時覺得暖洋洋的。奇怪,冬天怎麼會有這樣的好天氣?四下看一看,鮮花怒放,香氣襲人。還有一畦青菜,油滾滾,青旺旺的。這不是自家的院落嗎?還有這些盆花,不都是自己親手栽培的嗎?太好了!又回到了北京,又回到了生我養我的地方。我要工作,我要學習,不!最重要的我要和戀人一塊生活,我要和他相親相愛。永不分離。我們曾經分離過,曾經痛苦過,那是不得已啊!那是萬般無奈啊!

“嗚……”想起過去那不堪回首的日子,蘭天緋不由悲傷得哭出了聲。

不過,那已成為過去了,永遠的過去了。現在,我應當高興,對,應當高興才好。

那我肚裏的孩子呢?怎麼辦?伸手摸摸自己凸起的腹部,喲!怎麼沒了?平平的,滑滑的,真沒了!

沒有了不更好嗎?對,不管怎麼著,既然沒有了,豈不快哉?

爸爸,媽媽呢?“媽媽,爸爸。”蘭天緋喊了兩聲,沒有回聲。也許他們出去了,高興嗎,又回到北京了,肯定給爸爸平反了,本來爸爸就是被冤枉的。爸爸高興了,他肯定去找老朋友,老同學相聚去了。分別這麼多年,能不想念嗎?

對,我也出去遛遛,找同學,找朋友說說受苦的經曆,談談生活的感受。不!首先給心愛的人打電話,讓他來。他家沒電話,隻能拍電報,我去車站接他。一下車,我就衝上去,抱住他親個夠。那麼多人看著,多羞啊!不,不管有多少人看著我們,一定這樣做。我好想他啊!別人怎麼知道我們的離別時那樣的漫長,那樣的痛苦?他也一定會發瘋似的抱住我。毫不顧及地親吻我的頭發,我的眼睛,我的臉頰,還有我那滾燙的紅唇……。

蘭天緋陶醉了。

這該是多麼激動人心的時刻啊!

她平定一下心情,歡快地向外走去。門開了,突然一個黑糊糊的東西,竄出來,像狗熊,又像是黑猩猩,又像是小說裏說的魔鬼,張著凶惡的大嘴,向她撲來。她嚇得扭頭就跑,不知怎麼了,使多大力氣也跑不動。低頭一看,真有兩隻黑爪子抱住了她的腰。她想,這下可完了。親愛的人,我們這回真的永不相見矣。可是半天沒動靜,她不由得一回頭,這個黑色的怪物齜著牙正好向她的麵部咬來。她疼得“啊呀”大叫一聲。

睜開眼睛,突然醒來。原來是一場噩夢。此時她的心中還“咚咚”跳個不停,渾身的冷汗,濕漉漉的。

“吃飯嘍。”二毛子端著飯進來,看見蘭天緋臉上有一顆淚珠,他不知所措。

“這又怎麼啦?又沒罵你,打你。”二毛子不解地問。

蘭天緋一聲不吭,恍若無人之境。噩夢驚擾了她連續幾天來的平靜,她心有餘悸。

懶得與這種人說話。長時間以來,對他們一家人沒有正麵說過話,也沒正眼看過他們一眼。

為了自家的骨肉,這家人也隻有厚著臉皮做人了。

除夕之夜,按習俗全家人要聚集在一起喝酒,表示團團圓圓之意。二毛子叫蘭天緋過去,與爸媽一塊坐一坐。

“不去!”她看都沒看一眼二毛子就冷冷地拒絕了。二毛子知道拗不過,隻好作罷。一會兒,母夜叉拉著長聲:“小緋子,小緋子,過來吧,你爸還特意給你買了甜酒,可好喝了……”喊了半天,沒回音。她隻好來到屋裏,“小緋子,起來吧,別躺著了,這是規矩。年三十全家人都得一塊兒坐坐,喝不喝的沒關係……”

“身體不舒服,不去!”蘭天緋蒙著頭,說了句,然後,任憑母夜叉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天花亂墜,她也不吱聲。

母夜叉這氣就不從一處來,恨得咬牙切齒。蒙著被子,連動都不動。這眼裏哪還有我這個婆婆?

她瞪圓了眼珠子,手指著剛要說什麼,想了想又咽了回去。隻好無趣地走人。

聽著已經走了,蘭天緋這才掀開被子,露出頭,出了口長氣。

幾天來,噩夢還在糾纏著她,總是心神不定,像有什麼不詳之事在等待著她。夢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明白這個道理,力勸自己,但是,就是不由自己。因為自己受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侮辱。受了太多的折磨。今後,厄運之神又要把她帶往何方?她哪裏知道?

朦朧中,二毛子帶著滿身酒臭在搖晃她。她不願意理他。喝了二兩貓尿,又不知姓什麼叫什麼了!

蘭天緋心裏恨恨地。

二毛子沒有罷休,醉醺醺地鑽進了她的被窩。她翻身給了他一個脊梁。但是二毛子的手開始到處摸索,“呼哧呼哧”的酒臭從脖子後邊撲過來,鑽進她的鼻孔,使她惡心。忙用被子捂住鼻子、嘴巴,一會兒憋得難受,但她也不願意掀開。二毛子的手還在亂摸。腹部、腹下、大腿、胸部、臀部……全身摸了個遍,可還在不停地摸。蘭天緋覺得像有條蛇在她身上來回纏繞,她既厭惡又恐懼。

有完沒完?她大喊一聲。

二毛子不出聲,“呼哧呼哧”的酒臭還在噴,而且越來越急促。

蘭天緋突然覺得脖子後頭有點空,急促地喘息跑到了臀部,還覺得臀部有條軟軟的,滑滑的,涼涼的東西在來回遊動,像狗一樣反複不停地在臀部舔著。用手一摸,不知什麼時候內褲已扒到下邊去了。她氣得一轉身,來了個仰麵朝天,同時手往上提內褲。這時,二毛子忽得坐起來。電燈下,他的眼珠子紅紅的,令人恐懼。他的大手抓住她的內褲,一把扒到了腳下。三把兩把脫掉了自己的內衣。餓狼般撲上去,要幹那事。

“不行的,你瘋了!”蘭天緋生氣地大叫。

“不行也得行,我實在受不了啦……”

“你不要孩子啦?……”她急忙大聲提醒他。

“你故意騙我,有什麼關係,這麼長時間了,沒著過邊……”二毛子用胳膊死死壓住她的兩隻胳膊,臭氣熏天的髒嘴巴在她臉上吮吸,繼而,二毛子那像吃了屎的豬拱嘴又頻頻在她雙唇上亂拱。

她厭惡得要死;惡心得要死;她憤怒極了。一邊哭,一邊用盡力氣掙紮。

二毛子的獸性此時是什麼力量也阻止不住的。他劇烈地前後晃動著,猛烈地撞擊著蘭天緋的腹部。“不行啊!”她再三提醒二毛子,這樣會傷及胎兒。然而,此時的二毛子箭在弦上,非發不得。蘭天緋急中生,歪頭照著他的胳臂狠狠咬下去。二毛子“啊”的一聲,軟了下來,撞擊也停止了。此時的蘭天緋已不是先前病體懨懨,她用盡力氣抽出右腿,照著他的下部一腳蹬去。二毛子哪經得起這致命地一擊,一下摔倒在炕下,雙手捂住下部,蜷作一團。

這時的蘭天緋早已嚇得縮成了一團,瞪著驚恐的眼睛,望著二毛子。

好一會兒,二毛子才呲著,吸著冷氣,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渾身打著戰。

他感覺沒什麼事了,同時火氣也上來了。伸手拽住蘭天緋的一隻腳,一下子把她拽到炕下,抬起大腳,不管不顧地照著腹部,猛踹兩腳。仍覺得不解氣,又揪起她的頭發,來了兩個嘴巴,“讓你打我,讓你打我。”

兩腳下去,蘭天緋歇斯底裏地尖叫了兩聲。兩嘴巴後,她的嘴角滲出了鮮血。本來被揪起的蘭天緋,又無力地倒下了。

此時,她睜著雙眼,臉色蒼白,嘴角帶著血,氣息微弱。

二毛子一愣,方醒悟過來;大事不好。再貓腰細瞅,蘭天緋腹下已流出了許多血水,短褲已濕透了。

“孩子,我的孩子……”這時,他才想起了蘭天緋肚裏的胎兒。

“媽,媽呀!快來……”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咚噠”“咚,咚,噠,噠。”“嘩啦啦……”“吱兒……噠……”

拂曉時分,四處響起鞭炮聲。二踢腳,小拉鞭,獨一響,還有大拉鞭,氣放杆……有連響的,有單響的,有音小而急促的;也有響聲大而緩慢的,還有那帶口哨的……

於是,整個世界都彌漫在一片鞭炮聲中。

今天是農曆的大年初五,按鄉俗是崩窮的日子。也就是說今天要用鞭炮把“窮”趕走。新的一年裏不再是窮困的日子。想一想,那時的人們在生產隊裏整整勞動一天,才掙幾分錢,最多的才一毛多一點兒。廣大農民哪個不窮,哪個經濟富裕?可是,誰又願意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