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陰謀(上)
俗話說:“西廂房黑得早,少白頭不耐老。”太陽還沒下山,西廂房的黑影就下來了。
蘭天緋心神不定在屋裏坐著,四下看看,內心感到如此的陌生和恐懼。這難道就是自己的歸宿?這難道就是自己一生幸福之所在?那個陌生的,厭惡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自己一生的寄托?難道要與這種人白頭偕老,度過自己的一生?
還有正房裏的那個母夜叉,難道她就是自己要朝夕相處的婆婆?還有那個道貌岸然的“公公”,那個曾用最卑鄙的手段使自己就範的大隊治保主任。難道要和這些“如此之人”成為一家子?
也就是在這間屋子裏,自己曾受到母夜叉的毒打和捆綁,遭受過所謂丈夫的人格侮辱。就是在這間屋子裏,自己曾多少次被那個體肥膘壯的畜生蹂躪和踐踏。自己疼痛得要死,可他卻歡快地嚎叫。自己身心處處傷痕累累,可他不管別人的死活,恣意發泄獸欲,毫無憐惜之情,憫悔之情。
這難道就是同枕共眠,相依相伴到老之人?
她惶惑極了,驚恐極了。
然而,這的的確確是真實的。並且就像俗話說的一樣,鐵板上釘上了釘,不容改變。而且還度過了人們常說的人生四大樂曲之一:洞房花燭。
按常理,這些天是人生最快樂,最幸福,最喜慶的時光。可自己卻像在噩夢裏一般。即便是“九天”後回到娘家,也心有餘悸,恐慌不安。
倘若這一切真的是場夢該多好啊!噩夢尚有醒來結束之時,可這一切是看不到盡頭的剛剛開始,究竟還有多少苦難,還有多少痛苦,自己看不清,弄不明;究竟自己還能不能走完這苦難曆程,還很難說。盡管才剛剛開了個頭,可自己感到無力和絕望。
接回娘家才幾天,二毛子就又去纏。看到他,蘭天緋就感到惡心,感到恐懼。因為那非人般的折磨在她心頭留下了深深的傷痕。當然,二毛子幾次來接都叫他吃了閉門羹,灰溜溜地走人。最後,母夜叉親自出馬了。
“親家母,你可不知道,自打天緋一回娘家,我心裏這個想啊,比想自己的親閨女還想。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這都是緣分啊!沒有了天緋,我心裏像缺了什麼東西,這個空蕩喲!也該你家天緋享福,我隻當養了個閨女,保證讓她受不了委屈。不光是一個人想讓她回去,全家三口都想讓她早日回家,你就別留她了。出嫁了的閨女,就是婆家的人啦。人們常言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兒。’這俗話說得好啊……”
母夜叉一進蘭家,嘴一直呱呱個不停。話怎麼好聽怎麼說,怎麼親密怎麼講,直說得嘴角有了白沫,還不想停下來。真是“嘴甜心苦,口是心非”的家夥。
蘭天緋明白,這個“白麵嘴,刀子心”的人最狠毒,最不是人,好話說盡,壞事做絕。
“小緋,收拾一下回去吧。”蘭海最討厭這種人。天緋的媽看到蘭海皺著眉頭,隻好發話了。
按鄉俗,媳婦回了娘家,婆家的人隻要去接,就得趕快回家。二毛子來了幾趟沒有走,已經從常理上說不過去了。現在,蘭天緋盡管心裏多麼不願意,媽說了話,也不得不走了。
天彩幫姐姐收拾著東西。天緋心裏很難過。姐妹之情,母女父女的親情,難依難舍啊!最主要的是這次一走,不知自己還能不能回來。因為她已經看出二毛子一家人歹毒的心;一不離婚,二不明火執仗地弄死你,三暗下毒手,慢慢地折磨你,蹂躪你,一直把你鈍刀挫到死為止。
想到這些,蘭天緋心裏一酸,不由得滴下淚來。媽媽過來說:“別難過,小緋,回去幾天,還回來,免得你爸爸惦記你……”
“喲,你這孩子,哭什麼呀?又沒隔著山,又沒界著海,就離這麼半裏地。說回來,腿一邁就回來了,就跟串門似的。又沒人管你……”母夜叉又呱呱叫起來。
別看她母夜叉的嘴像抹了香油和蜜一樣,蘭家的人反感的情緒就像聽到了嚎噪的烏鴉叫一樣厭惡。
蘭天緋拎起天彩收拾好了的包袱,扭頭就走。母夜叉緊跟在後邊,扭動著肥臀,口裏喊著,“等等我,閨女……”
一進門,母夜叉的大白臉子就變了色。在外邊的那種神態,口氣蕩然無存。瞅了瞅蘭天緋坐著發呆,大白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二話沒說扭頭進了北屋。
蘭天緋不寒而栗,她知道這一絲冷笑預示著什麼。
今年入冬以來,天一直陰沉著臉,不肯露出燦爛的笑容。這樣的天氣讓人感到沉悶,再加上雪雨連綿,不大不小,弄得到處泥唧唧,濕乎乎的,即便是上工也不痛快。不上工,人們悶不住。因為耗生產隊的工分耗慣了的,人們心裏也明白,其實是在耗自己。地裏出產的東西少,工分再多管什麼用?
“老天爺,睜開眼吧,放放晴吧,讓豁亮豁亮吧……”
有的年輕人卻不肯像老年人一樣。他們反而讓老天叫爺,“老天孫,晴了吧,孝順孝順爺吧,快把爺悶死了……”
那些膽小怕事,初一、十五都燒香上供的老太太們聽了可不得了,“瞎說吧,不怕遭罪孽?小心響雷劈了你們……”
青年人一邊跑一邊嚷:“劈呀,連屁都不響一個,讓他劈呀!那是天空,空氣,宇宙,不是爺……”
這樣的天氣有點反常。按常規,入冬時節,早已刮開了西北風,把天空刮得瓦藍瓦藍的。農諺說:“秋不刮不凍,春不刮不開。”秋末入冬時節,刮一場風溫度下降一些,刮一場風,溫度下降一些,一直刮到上凍結冰算拉倒。冬末春初之時,刮一場風溫度上升一些,刮一場風溫度上升一些。一直刮得春暖花開。
“長胡子的不耐老,陰著天氣黑得早。”這樣陰晦的天氣,對蘭天緋來說更是漫漫長夜難熬。自從回來之後,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開頭還能做些輕度的家務勞動,後來,渾身沒了一點力氣,胸悶發憋,有時咳嗽得很厲害。二毛子在母夜叉教唆下,變得非常殘忍。每天晚上喝得醉眼蒙矓,歪歪咧咧。上炕二話不說,粗暴地動手動腳就行床事。他一天三飽一個倒,不愁不焦,體壯如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再加上父母寵愛,他啥活兒都不幹。唯一晚上發泄獸欲是他的工作。可憐一個蘭天緋,心力交瘁,全身瘡痍,哪裏經得起他這般如狼似虎的折騰。如果蘭天緋稍有不順,二毛子就會按照母夜叉教的拳打腳踢,暴力征服。因此,蘭天緋被打得昏死過多次。二百來斤的體重壓在她瘦弱的身上,讓她怎麼撐受得住?越說不行,二毛子越是死壓住。蘭天緋好幾次差點窒息而死。他為刀俎,我為羔羊。蘭天緋隻有被宰割的份兒。
她明白二毛子一家人的險惡用心,既然遲早一死,何不早死?
想到死,蘭天緋一陣悲戚,自然想到了家人:爸爸,媽媽,妹妹。這難依難舍的親情讓她心如刀絞……
還有那不幸的“他”,相愛一場,竟活生生地離散。她何不心碎?難道死前連親人們,戀人都見不上一麵嗎?她不由嗚嗚地哭起來。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這高級動物呢?怎麼能自戕呢?
她想了又想,但又覺得活著太痛苦。
“你這不知好歹的騷母雞,先在外邊浪夠了,才進家門,進了我的家門還想拿一把,你當你是什麼好東西,好玩意兒呢?要知道你提前在外邊浪過了,我才不讓你進家門呢?倒貼光棍倆燒餅也沒人要你,更別說我的家門。”
“沒羞沒恥的貨,光吃我東西,不下蛋,誰白養著你,你以為你是祖奶奶!狗屁……”窗前,母夜叉又開始指桑罵槐了。
自從進了二毛子的家門,蘭天緋的身體就沒好過。精神上的打擊,肉體上的傷痛,已使她有氣無力,她能幹活兒嗎?
她本是個花作腸肚,雪作肌膚的人,那經得起這般身心的折磨,一個多月下來就病體懨懨,四肢懶惰,茶飯不思,漸次黃瘦下去。
晚上,二毛子把他糟蹋夠了,心滿意足地酣睡如豬。蘭天緋哪裏睡得著,胸悶發憋氣短,一陣陣急咳。後來她突然發現痰中帶了紅。她知道不妙,恐怕是自己已重病在身。此時不由得淚水如流。枕頭上淌濕了碗大的一片。
二毛子卻不管蘭天緋的死活,依舊我行我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蘭天緋晚上不得安寧。白天,二毛子不在,她眼不見心不煩,心裏倒清靜了許多。
然而,母夜叉卻是:棺材鋪咬牙——恨人不死。又開始指狗罵雞,大一聲,小一聲,罵個不停。蘭天緋氣得要死,恨得要命。晚上受她兒子的折磨,白天受她的侮辱,這還能有她的活路嗎?時間一長,蘭天緋下不了床了。
橫豎是一死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這樣一想,反而坦然起來,病也似乎輕了一些。
這時,她唯一的願望是盼親人來一趟,把一些事情該交代的交代交代。
“兒子,從今天開始你不許再登西廂房的門,我瞅著那小媳婦子像是得了肺病,恐怕還夾雜著其他什麼病。肺病是會傳染的。”
“那晚上睡覺呢?”
“晚上也不許進那個門!”
“那怎麼行哇?”
“沒出息的東西,熬上半年,等她一死,我就給你重新娶個黃花閨女。還不比她強?千萬聽話,別圖一時快樂把你給傳染了。好兒子,今後你就在北房子西頭屋子睡。給她放一雙筷子,一隻碗,再放個盤子。等我們吃了剩下的給她一倒,隻當是喂養了一頭病豬。不過這頭病豬很快就會成為死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