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紛至遝來的傳聞令我窒息。開始我毫不在意。因為我相信蘭天緋,相信她對愛情忠貞不渝,堅定如一。我們之間的感情是深厚的,愛情基礎是牢固的。任爾東南西北風。
心知肚明,我悠然自得。心裏平靜得如一潭碧水。傳言吹不起一絲一毫的小小漣漪。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傳來的消息的可靠性。我的心潮終於動蕩了起來。這激蕩的浪濤幾乎淹沒了我。
狗子有了喜訊,看到了農村生活的盡頭,他要走上光明之路,哪還有心思管我的事!
無奈之餘,我想起了狗子。紛紛傳來的消息不知狗子得到了沒有。
終於,狗子來了。他沒有往日的微笑和近日的喜悅。隻簡單地傳遞了蘭天緋約我出去的話。說完,就匆匆而去。情知不妙,我心上像壓了塊石頭。
“明天下午太陽落山時,老地方見。”
老地方,就是上次我倆相會的地方。那是一個夜間經常鬧鬼火的地方。原來的高家墳,現在是一片莊稼地。離村子較遠。經過那次平整土地,這個多年的地主墳場不存在了。死人骨頭、毛發、大腿骨到處都有。看著不像話,有人就用鍁把這些扔到坍塌的井坑裏。
井坑旁,有一塊不規則的平整的草地,還有兩棵樹是連體的。這坍塌的井坑始終沒填。生產隊也不在乎那手掌大的一塊地。
樹是多年的樹了,依然長著,也許是人們為了夏天幹活兒休息時,還能乘個涼,要不,這周圍都是莊稼地,偏偏這兒留下連體樹,實在讓人不舒服。也許人們看著這連體樹如此親密,生死相依,不忍心破壞了它們,才得以繼續生長。不管怎麼說,樹依然根深葉茂,一直生長著。
樹下,那片平整的草地,毛茸茸煞是喜人。井坑,其實已不是坑,多年的雨水衝積和澆地時的淤積已近乎平地,隻是比周圍的地方稍低了點兒,最多算是窪地。
有人把死人頭骨、大腿骨、毛發埋上一層土,不知誰又把它們挑出來。再有人埋好,還是有人挑出來。
缺德!不安好心!
這純屬故意行為。是為了好看,還是為嚇人?
白天,人多的時候,聚集在一起,還敢來樹下坐一會兒,休息休息。人少了或一早一晚的,就沒人來這地方。
封建迷信的人,認為這兒是不祥之地。
正是因為如此,我特意選了這個地方作為與蘭天緋相會的地方。既蔽人眼目,又清靜安心。
在那年代,封建落後的農村,如果男女二人單獨相處被人發現,將為千夫所指。起碼古鎮一帶是這樣的。
“鬼精靈,真是奇思妙想!憑你的聰明才智,將來定會有所作為……”蘭天緋親昵地誇我,還吻了我一下,算是給我的獎勵。
第二天中午,隨著鬆鬆垮垮的人群向田野裏走去。我心不在焉地幹著活兒,不時的抬頭望望太陽。
唉!時間過得真慢!今天不知怎麼了,太陽的腳步如此的緩慢,真該讓箭射掉它。
這時,我想起了射去九個太陽的神話故事。
不知什麼時候,烏黑的雲朵布滿了天空。這個季節是雷陣雨最多的季節,天氣來得快,晴得也快。說話間,風帶著稀稀疏疏的雨星兒,涼了起來。
雨星兒掉在人們仰起的臉上、鼻子上、額頭上,涼爽濕潤、輕快。隊長還沒有下令,人們隻好磨蹭著手裏的活兒不出力。有的幹脆停下來,隻等著往家跑。
當雨猝然而至時,隊長還沒有來得及下令。社員們一哄而散。等跑到家中,雨也停了,但天空中還在折騰,轟轟隆隆的,幹打雷不下雨。
我站在門口,不時地望望天空,盼望著天光早點露出來了,不再下雨。
沒太陽,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如果有塊表多好啊!哪怕有塊馬蹄表也好啊!我想,寧肯早去,也不要遲到。
我向那個老地方走去。
我回來了,飄飄悠悠,感覺依然是被蘭天緋帶著在空中飄飛。當歪倒在自己被褥上,眼前出現了奪目的光彩時,才知道是電燈刺眼的光亮。
燈光喚醒了我的意識,撥開了我沉重的眼皮。
我還以為飛到了金碧輝煌的天堂呢。
腦海裏依舊是空蕩蕩的,記憶的熒光屏一片空白。
“娘,不奇怪,精神恍恍惚惚的就對了。這就是愛情的魔力,也就是被長翅膀的姑娘給迷得。”
“什麼長翅膀的姑娘?還有長翅膀的人嗎?”
“就是蘭天緋呀!”
娘和妹妹的對話,聲音清晰,隔著門簾傳進來,鼓蕩著我的耳膜,喚起我沉眠的思維。
“聽說蘭天緋已經訂婚了,幹嗎還約你哥哥?”
“那誰說得清楚呢?”
約會?對。蘭天緋約我老地方見麵。我去了,是的。
於是,記憶的熒光屏上出現了一幕幕清晰地畫麵……
天沒掉下多少雨,隻不過派雷公裝模作樣地四處張揚了一番,轟動轟動局麵罷了。等我走到樹下那一片草地上時西邊的天空隻剩了一層淡淡的雲霧,黑厚的雲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掀去。天空此時像一個害羞得少女,用輕紗蒙著臉龐,太陽如同少女的眼睛,從輕紗那微小的空格裏,篩露出一絲絲一星星的光亮。
蘭天緋來了,手裏拿著一團什麼東西,大概是雨披或塑料布之類的東西,是用來防雨的。
天空還會下雨嗎?我抬頭望望。
相離三五步,她迅速四處張望一下,沒有人影,四周靜悄悄地,到處是麥田,她撲過來,我迎上去……
在這兩棵身連身、根連根的樹下,我倆麵對麵,眼睛對著眼睛,久久地,久久地凝視著……如同相別了十幾年,幾十年的相親相愛的人,又如同相親相愛的人最後的永別。
也許是我們都預感到了什麼。
多少年後,在我深深思念中才感悟到當時那樣長久時間的凝視,是我二人的心電感應已預示到永別。
而後,我倆又抱在一起,熱烈的擁吻幾乎要把對方擠碎,緊緊地擁抱幾乎要鑲嵌進對方的身體。兩顆心激烈地跳在了一起。
當我鬆開胳膊,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臉上有一顆淚珠在悄悄地流淌。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流淚,也許她有難言之隱,也許她壓抑了太多,也許她想到將來……
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沒有了剛才的狂喜和激情。我沮喪地蹲在她的腳下。當我抬頭仰視的時候,她似乎很高大,我的頭竟不能達到她的膝蓋。
“喂,雲開日出,雨過天晴,一切清新,一切美好……”她一掃剛才的哀楚,卻歡快地反過來安慰我。
我被她豁達的情懷和歡愉所感染,一下跳起來,她順手攬住我並提議:“珍惜良辰美景,我們何不說詩,說自己,說說心裏的話、內心的感受。”
“好,不拘形式、自由地、敞開胸懷說。”
她點點頭。
“誰先來?”
她說讓我後來,她先開始。
我是一株向日葵
從第一眼看到你的那一刻
心裏充滿了喜悅和豐收的希望
於是,我就昂起了頭、仰起了臉
迎著你的熱烈,追隨著你的目光
盡管是無意的照耀
然而,我卻與你結下了生死之緣
我是祈盼月光的人
當長夜漫漫孤苦無奈時
渴望看到那明媚的臉龐
而常常有一片雨霧把光明遮擋
我隻好在黑暗中飲泣
我不是一個迷信教徒
但我以虔誠的祈禱
頂禮膜拜
把那愛神瞻仰
因為有神聖的主
讓我堅貞,讓我癡心
至死不負
所以,才增長了無窮的力量
我是一個平凡的人
並沒有穿九天的雲裳
敬慕的目光常常使我神誌不清
有時,我也想著飄飛
脫離苦海,飛向天堂
因為,有時我也會痛苦地生不如死
有時也會幸福的心情激蕩
也許,我是一個不幸的人
常常感歎自己的一切不幸
日常裏偷偷把淚當作解渴的米湯
有人說我有些精神失常
本是愛的底蘊
但終究要把心中的人刺傷
也許我就是命運悲慘的人
這就注定了悲劇的終場
因此,我常常躲進孤獨寒冷的世界
在黑暗中徘徊彷徨
情思難斷
愛情的烈火會把我燒得遍體鱗傷
我是一個愛夢幻的人
常常生活在自己編織的五彩夢鄉
在菩提樹下
我們結下情緣
比翼雙飛在花叢裏
不再這樣分離
不再這樣苦難
不再這樣情殤
……
蘭天緋欲哭又止,欲說又止,終究沒有再說出口
本來已轉悲為喜,開頭還好好地,說著說著不知怎麼她又傷感起來。
此時,她的眼裏晶亮晶亮的,她緩緩地低下頭去。
她的動情影響了我的情緒。
“下邊該你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抬起頭歡快起來。
多少個日子
我總想把淚濕的心
在一個日麗晴天裏
搬出來曬一曬
然而,失去的總是信心
得到的總是悵然
雨後的彩虹
總是那麼高那麼遠
是觀音隨手畫出的光環
還是王母神剪下的雲卷
孩子們吵著要五色綢帶飄舞
而我卻在心上鐫刻下那龍門彎彎
多少個夜晚
我總想乘夢的飛船
登上彩虹的頂尖
看一看後麵還有沒有
狂風暴雨雷鳴電閃
但又怕那紅紅的霓電
把我融化
又怕那斑斕的幸福
把我的激情點燃
更怕那輝煌的世界
使自己傾心迷戀
我想掙紮著不放棄信念
隻等著那短暫而漫長
離合又悲歡
唧唧、足足
神鳥更生的五百年
把那深情化成一江春水
用那滾滾波浪
撲滅那熊熊燃燒的火焰
攬住那五彩鳥
再把那香木的灰燼捧起
放進我孤寂寒冷的心間
我是鐵
卻喪失了那柔韌的關鍵
我是勇士
卻失去了冷酷、嚴峻和果敢
為什麼
為什麼
是情的恩愛
是恨的源泉
還是那愛的呼喚
也許都不是
那是對美好生活的渴望
那是生命之舟要達到的光輝彼岸
那是夢寐已久的追求
那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那是心目中神聖的飛天
那是畢生的心願
我說得都很輕鬆,因為沒有任何的框框和約束,隨口說,把自己心裏的話都說出來了。
“我說的那是什麼詩,純粹是說胡話,胡說話。”蘭天緋說。
“你別謙虛了,我說的才沒一點詩味,像是雜麵湯。”
我說完,我倆一齊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眼睛裏有了淚花。突然她鑽進我懷裏,我兩手緊緊地攬住她。
麵對著自己捧為聖潔的女子,哪還有詩意。
“看,燃燒的紅雲!”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蘭天緋驚喜地叫起來。
這時,西邊的天空燃燒著一片橘紅色的雲。整個大地被染成了金黃色,周圍的麥田變成了金黃色的海洋。
轉眼間,燃燒的紅雲由橘紅變成了深紅。紅彤彤的一片,簡直就像霍霍燃燒的火焰。
燃燒的紅雲把我們染成金黃。我用雙手捧起她金燦燦的臉,看到她眸子裏也在燃燒。
“快看!燃燒的紅雲還在變。”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一會兒紅彤彤的,一會兒金燦燦的,一會兒半紫半黃,一會半灰半白,百合色、紅菊色、梨黃、茄子紫。這些顏色天空都有,還有些說也說不出來,見也沒見過的顏色。真是斑斕多姿,絢麗多彩。
“你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多姿多彩嗎?”她雙手鉤住我的脖頸,吹氣如蘭。
“你說呢?”我反問她。
“因為紅雲在燃燒自己,在焚毀自己的生命,同時,它把濃烈、瑰麗的柔情灑向大地,烘托出一個色彩燦爛的世界,讓人們去欣賞。”
她的聲音有些異樣,眼睛眨了一下,黑眸周圍本是亮晶晶的,現在更亮了。
“它的存在是短暫的,行跡匆匆,瞬間即逝。但它無與倫比的壯美和攝魂蕩魄的色彩則無愧於給它生命的天空河流、山川、太陽和大地。”她停了一停,接著說。
“似鳳凰涅槃?”
“不,鳳凰涅槃能更生,而雲卻不能。”
蘭天緋的話,使我想起了《鳳凰涅槃》“天方國有神鳥‘菲尼克司’滿五百歲後,集香木自焚,複從死灰中更生。”
按此鳥殆即中國所謂鳳凰:雄為鳳,雌為凰。《孔演圖》雲:“鳳凰火精,生丹穴。”《廣雅》雲:“鳳凰……雄鳴唧唧,雌鳴足足。”
這時,我感動地用顫抖的雙手捧起她的臉龐,凝視著她的眸子,看到她眸子裏有個我。
“你眼睛裏有我。”
“你眼睛裏也有我。”她接著我的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