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2)

好一陣,才把水瓢拿下來,一大瓢水,竟空剩了幾滴,亮晶晶地掛在瓢沿上。

瓢放上了櫃台,煙客抹了把下巴,推開門,打柴禾裏拎出兩隻兔子來。

深秋的“山跳子”,肉乎乎垂著。青灰色,一身的絨毛,隻頸上深勒著一根細亮的鐵絲,提在煙客的手裏。

小南方頭“霍”地抬起頭,兩眼頓時放出光來。

“今早套了倆“山跳子”,順便提了來,給俺大哥補補身子。生意上的事,累心哩。頭場雪後的毛,都是絨毛,給俺大哥縫個坎肩,擋寒!”

女人接過兔子,不大好意思地說:

“別老惦記著你大哥。山上活累,你也別舍不得吃!天冷了,下回再來,把棉襖棉褲帶來,我給你把棉花翻翻。”

“嗯。俺把柴禾挑到後院去。”煙客的話裏,依舊是透著一股山東人的強勁。

煙客是朱掌櫃打草垛裏救的,那夜一場清雪,又刮了半夜的西北風。朱掌櫃大早起來抱柴禾,救了打雞毛店被攆出來,已凍得半死的煙客。

大樹底的一群,望著煙客遠去的背影,一個正抽煙的老頭歎道:“好人唉!”

“傻子!”半靠在樹上的瘦長漢子說:

“買賣人,誰信誰是傻子!臉上笑嘻嘻,打一肚子騙人的鬼算盤!”

“別瞎說,朱掌櫃可是個好人。”

“爺們兒!我二溜子不算個好人,卻不瞎說。他這店是咋開的?”二溜子一幅不屑一顧的樣子,邊說著話,邊不停地擠咕眼,像是在像哪個做著啥暗示。

一樹底的人都不在意,知道二溜子天生的毛病,一說話眼就擠咕個不停。

“那是他爹的事,和他沒啥關係。”

“沒他爹能有他?這鋪子越開越大,不賺人錢,是氣吹起來的?我就不信這爺倆個比雞巴,不一個吊味?”

老人歎息說:“賺不完的錢,過得完的年!”

二溜子突然住了嘴,半躺的身子,忽地一下直起來,眼珠兒直勾勾再也不轉,隻定定地去瞅。

街上走來個小媳婦,泥花著臉,傻笑著,掩不住那一笑就露出的倆淺淺酒窩兒。穿一件大襟的花棉襖,胸飽滿地圓鼓著。肩頭一大塊破著口子,散著棉花,竟露出一塊雪白的肉來。二溜子的眼神,被直勾勾地粘了去。

不知誰喊了聲,“瘋子!”

“你才是瘋子!”小媳婦突然變了臉,衝那說話處惡了一個大眼白。又笑起來:“俺有錢了,有的是錢!俺有兩支大元寶,嘻嘻。”

小媳婦懷裏抱著兩大塊磚頭。突然看見二溜子,一臉的驚喜,朝著二溜子走過來,一直走到跟前。一樹底的眼都瞅著,叫二溜子有些驚慌起來。

“俺到處找你,你咋跑到這裏來了!快跟俺回家吧,有錢了!”女瘋子話說得柔柔的,叫二溜子簡直忘掉了是瘋子,骨頭都要酥了。

“你看這兩個大元寶,能買甜心餅、買金戒指、買毛大氅——”突然就一鬆手,兩大塊磚頭,全砸到了二溜子的頭上。

二流子疼得“媽呀”一聲尖叫,一個高躥起來,兩手抱著頭,沒命地遠跑。

一樹底的人一驚,按著“哈哈”地笑成一片。

女瘋子怔怔地呆一會兒,突然捂著臉哭起來,“俺的元寶來?俺的元寶來?”

驀地衝向那剛才講大帥的磕巴漢子,厲聲吼道:“你還俺的元寶!”

那漢子嚇得轉身爬起就跑,樹底下的人也都一哄而散。

女瘋子坐到地下,“哇哇”地哭起來:

“還俺的元寶!還俺的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