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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賡先生,是賡家藥鋪的掌櫃。

賡先生的藥鋪,打買賣街往東岔開,曲著巷,深入進一條胡同裏。胡同往東,是通的。一直走過去,能走上另一條大街。

藥鋪是間新屋,臨著一棵歪扭的柞樹。入了秋,還能落一地指頂肚大硬梆梆的橡子,引得一群的小孩子,晃著樹拾。樹極高,滿樹的大葉,蓬著。常搖飛些鳥,射向深遠的天空。也有的落在附近人家的房頂上,或是菜園兒的杖子上。

一會兒,又有鳥飛進來。小孩子拾了石子去打,常飛進人家院子,打碎房屋門窗的玻璃,惹得女人站院子裏叫罵。

待滿樹的橡子一落淨,樹葉子就老老的紅了。秋風勁吹,“嘩嘩”地響個不停。

賡先生人極瘦,有些近視。走在路上,便是熟人迎麵,也常是視而不見。人到了近前,喊一聲:“賡先生!”賡先生轉過臉,細細辨,方才認出。

賡先生人和氣,少有人說他閑話。站在藥店櫃台裏時候,臉上便多了一副眼鏡。那眼鏡斷了一腿,白膠布纏著。冬天裏,哈氣呀,霜雪呀,需取下鏡子擦呀,抹呀,鼻梁兩邊,壓出深紫的兩槽凹痕。

賡先生講一口流利的俄語,日本話說得也好。茅房舊屋之家,藏很多的書。靠牆一麵是書櫃,書疊羅地堆放著,一部部。隻是無論誰人,從不外借。

室內一張紫檀木舊桌,常日擺放著一塊墨盤。豎一筒毛筆,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粗粗細細的。過年,遠近的一片,大門、屋門上鮮紅的對聯,包括正街上的買賣家的,大都出自他的手筆。

除了對聯,連門牌、門楣上的額扁,也常有人來求他的墨寶。這樣的字,是要付些潤筆費的。

賡先生的潤筆費無價,憑賞。沒有,也隻當幫忙了。有老人亡故,或是兒女娶嫁,紅白喜事,也都來請他。好日子辦喜事的多,要預約。來晚了的,賡先生便婉言:“抱歉啦,對不起,下一回……”

賡先生寫字,包括墨呀、筆呀,甚至墨盤,都要自己帶。賡先生用的墨,從來是自己研。水,墨,包括手勁呀,輕重呀,極講究的。有人議論:“賡先生這墨好,是金不換哩!”其實那墨上的字,早已經殘缺,便是那個“金不換”的“換”字,也隻是磨得殘剩了半個。

賡先生靜下來的時候,有時就瞅著這字發呆。“換”字,需要手嗬!人一輩子,換什麼呢?

賡先生寫的字,一筆一畫,剛勁有力,入木三分,外圓內方,極見風骨。叫人奇怪地想,這樣一支軟柔的毛筆,一個文弱的書生,寫出的筆畫,咋會這樣的鋼硬堅利!便是百年千年,也折不彎!

對賡先生,一鎮子人,都極敬重。凡打牆蓋屋,選看墳地,怪異之病,或是婚嫁、遠行,大都要找賡先生看看。

賡先生懂先天八卦之法,精通《易經》。便是《河圖》、《洛書》、《諸葛亮》、《道藏》、《黃帝內經》,也均是早熟讀過的。

每於晴空深夜,有人在路上走,常看見賡先生站在自家的院子裏,仰頭遙望著星漢銀河,偶發出聲沉沉的憾歎。

麻子大帥兵進旗鎮那年,建大帥府,差一參議來請賡先生看宅。賡先生笑著對來人說,這裏山高土薄,天冷時短,不需新蓋,可擇鎮子裏合適的房屋,暫做帥府即可。

後來麻子大帥要建學堂,賡先生欣然前往,選址南山腳下,平了幾處無主的荒墳。

賡先生說,這學堂之地,要依山傍水,左青龍,右白虎,背靠一重山、兩重山、三重山……

麻子大帥贈送了不少的銀兩,賡先生分文未取。賡先生說:

“大帥修建學校,乃興國利民之事,功德無量。選看一處宅地,賡某一介草民,乃不勝榮幸之事,錢財酬碌,萬不敢收取分文。”

麻子大帥便對賡先生多了幾分敬重,設宴相待。酒盞之間,請教治國用兵之道。賡先生也已幾分醉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