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剛過去不久,鎮子便開始瘟人。得病的人先是脖子紅腫、發熱,人捂著大被,冷得直哆嗦。渴得利害,昏迷著,說胡話,老是要喝水。肚子漲得鼓鼓的,一晃“嘩嘩“的水響,就是渴!
開始的時候,紅眼睛,頭疼得劈開似的,肚子上開始冒黑點子,眼晴紅腫。腫得爛桃的脖子,開始流膿淌水,手不住地去抓腚溝,癢得不行。
朱掌櫃兩個大爺,都病得骨瘦如柴,蜷縮在炕上,常發瘋樣掀掉被子,拚命搖腦袋,“嘩嘩”地淌眼淚。忽然就喊,俺不是人哎,俺欺心哎!饒了我吧!
朱掌櫃嚇得縮在牆角哆嗦成一團。
夜裏,朱掌櫃見爹去福壽老榆樹底燒紙。
朱掌櫃的兩個大爺,死法都一樣。突然從炕上滾下來,一陣抽搐,死了。滿屋腥臭難聞。
入土的時候,朱掌櫃打的靈頭幡,摔得牢盆。兩個人追著去的,不過一年。墳挨著,埋在西山坡的前懷裏。
兩個人至死,也未能娶上女人。上墳的時候,朱掌櫃和爹,拿著鍬鐮,填土,割割長高的蒿子柴草。挎大半籃子饅頭,跪倆大爺的墳前,一人一份。還要去二爺爺的墳前,再燒些紙。饅頭擺成兩羅,對心疊成“品”字型,是人間的“品”字哎!祭奠的菜,燒的紙也各一份。清冷的山蔭裏,一捧黃土前,算是一點暖暖的慰藉。
朱掌櫃的爹病重的時候,朱掌櫃已娶了女人,就打爹手中接過了鋪子的生意。媳婦,是這一條街上,“天德緣”當鋪的千金。
那幾日,朱掌櫃在爹身旁守著,一口水、一口飯地喂。朱掌櫃的爹整日地昏迷,人事不酲,隻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呼嚕”“呼嚕”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去過北大廟,抽過一簽。朱掌櫃自認慧根淺薄,方丈的話,叫他糊塗。就又重金去了神卜軒,瞎子李說,回去,準備準備後事吧!
朱掌櫃的嚇了一跳,忙肯求有沒有啥辦法,能使爹多活幾年。哪怕多使些錢,買幾年壽命。
瞎子李搖了搖頭,說本應該是還有三年陽壽的,卻不知何事殂去了。還是回去準備準備,想吃啥就給他弄點啥!
打神卜軒回來,朱掌櫃覺得腳底下,忽忽悠悠地亂晃。
推開家門,見爹竟奇跡般地坐了起來。女人端上一碗小米粥,冒著熱氣,裏麵放了一匙子紅糖。見男人回來,喜著說:“爹好了!喝了三碗粥了。”
朱掌櫃驚喜異常,忙坐在爹的身旁,問候著。
朱老三說:“俺想吃豆腐!”
兒媳忙盆了豆子,二斤或三斤,去了街東頭的豆腐房。
朱掌櫃的爹對兒子說:“孩兒,爹不行了,俺夢見了你兩個大爺,還看見了你娘,說她過得挺孤單,叫俺去陪他。”
朱掌櫃聽得有些毛骨聳然。爹伸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的臉,那一瞬間,朱掌櫃的覺得爹的手冰樣的涼。
爹說:“趁這會兒俺還明白,打發你媳婦出去,有件事,要說給你聽……”
女人端著豆腐推開門,帶進一陣小風,旋著。
朱掌櫃的爹突然直了眼,翻著眼白,伸出一隻手,指著朱掌櫃喊道:
“你還俺的!你早晚得還俺的!”接著,“撲嗵”仰倒到床上……
朱掌櫃女人“哎喲”一聲,一盆豆腐,雪白地扣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