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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這一街,是剪子西街。

買賣街到了剪子西街,就都是些鋪子了。大大小小,幾十個。老張米店,聚仙樓酒家,天德泰雜貨鋪,青島麵店……

朱家鋪子,是這一街上,最興隆的鋪子。

零落過的一場清雪,竟叫人覺出幾分寒涼。

一個老頭抱把大掃帚,沿著街,“唰——唰——”一下一下地掃著雪。一堆堆,先積在街邊。

一家家門市前,是當夜雪一住,就掃過了的。買賣家,講究的是門麵。過人過車,刮風落雪,都要有人清掃。生意的事,是耽擱不得的。

有人在喊:“老劉頭,掃淨點!”

掃雪的老頭直直身,去望那喊處,笑笑,又佝僂下腰,揮著掃帚,一下下,“唰——唰——”。

不知是打哪,傳來一聲牛的粗吼:“哞一一”。

一街的屋,都蔭著影兒。屋頂的雪融了,滴滴噠噠地滴著水。一個漢子打胡同裏拐出來,手裏牽著一頭黃牛。慢慢就走到街心,牛蹄下一呲一滑,走不大穩。

“給牛掛掌?”

“掛掌。”

老頭手裏的掃帚,仍是一下一下,掃得不緊不慢。

人和牛打身邊走過,牛“叭嗒”“叭嗒”掉下兩餅屎來,落在新鮮的雪上,熱烘烘冒著氣。

掃雪人住下掃帚,去牆邊找來一把鐵鍬,貼著地皮一搶,就冒著熱氣撮到鍬上,端著繞過胡同,去了後麵。

在人和牛消逝的地方,嬌嬌媚媚地走來一個小女子。大紅的襖褂兒,燒著一條街。

一店店的門,早打開,有人進出了。紅衣的小女子走過大樹底,驀地轉回身,彎腰拾了幾塊石頭,走回樹底的大雪堆前,一塊塊給雪堆嵌了嘴眼。鼻子是塊木頭,斜彎著,頓時魂魄俱全,活了般。

女子一身的雪粉,撲打著,衝雪人做了個鬼臉。笑著跑過路,把雪人孤獨地扔在樹底,進了半敞著門的朱家鋪子。

店裏隻一個小夥計,瘦矮著,一口的吳儂軟語,眼神裏,卻透著買賣人的精明。紅衣的小女子笑著,一進門就喊“小南蠻子”。

小夥計的父母是江南人,做的是帛布生意。早年販一批布,全家一起來了旗鎮。到北方走走,領略一下這關外的風光。不想就遭了胡子,隻活下來他一個半大的孩子,流浪在街上。因為識字,又會打算盤,朱掌櫃憐著,便雇了來,進貨賣貨,做了小夥計。

就住在鋪子裏。鋪子有間後屋,一盤小炕,一領鋪蓋卷,牆壁處堆著貨。鋪子的貨物,大都囤在這裏。小屋的門,通著朱宅的後院。朱掌櫃同女人,大都從後邊進來。前院去鋪子,要繞一截短短的胡同小巷。

朱掌櫃打外麵進貨回來,一邊跺著腳上的雪,一邊開門,差點和紅衣的小女子,撞了個滿懷。小女子紅著臉,匆忙出門,跑開了。

朱掌櫃心頭一跳,象被那紅褂子燒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扭回頭,眼神隨那小女子飄得遠遠。

鋪子前有幾個小旋鳳旋著,那小女子跑到大樹底,停住腳,對那雪人佯瞪了一眼,轉身又跑走了。

半晌,朱掌櫃才扭回頭,問:“這是誰家的閨女?”

小夥計說:“是鎮北頭開雞毛店的”。

“是曹寡婦家叫英兒的小妮子?”

小夥計低頭去記帳目,邊記邊說:“這幾天,東街又新開了兩家鋪子,也是做鹽生意。壓著價賣,怕是要和咱竟爭哩!”

朱掌櫃轉回身,望著窗外那千年老榆新綠的一枝,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