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
1、蔡生生拿出他久不使用的八卦圖,青藍底子上的白色圖案,略有些陳舊了,卻像是真的一直可以通到天機。
我來給你測個字。他扶扶黑鏡片子,躊躇滿誌很有把握的樣子。他知道林永哲不信這個。但對於算命,他在骨子裏有種投入的盎然興致,私下的場合裏,他願意接受林永哲的奚落與不屑,隻要給他一個遊戲和驗證的機會。
林永哲閉著眼睛。剛剛出差回來,有些累,也有種普遍的陌生感……好像這個城市變得更破敗了,蔡生生變得更加神神道道了,伊姍更愛電視劇了,而央歌,變得更朦朧了。距離上一次的見麵,他有十天沒有見到她了,但在他的記憶中,她像一朵風中的花,搖擺著,林永哲怎麼也看不清她的真實模樣。
風。林永哲仍舊閉著眼,他隨口說。這是個太簡單的字,測字,就怕字型簡單,不便於拆。他有心為難蔡生生。
風。好的。風。
蔡生生緊張地陷入那缺乏邏輯的思考,手指微微撚動著,並不去翻那本舊卦書。
第一,風,框內有“叉”,“叉”與“勾”相對,意為錯也。永哲,你周圍可能有什麼事,一件不正確的事。蔡生生抬起臉來朝著林永哲,好像他能透過鏡片子觀察林永哲的反應似的。
第二,風,表為風,裏為鳳。鳳者,有鳳來儀,吉祥如意,你的桃花運可能會修成正果。
第三,風,加上言為“諷”,謂言多必失,言多成諷,最近要出言謹慎;加上木則為“楓”,楓者,葉色紅,紅運當道,主事業順暢有宏圖。
蔡生生一一放下他方才豎起的三根指頭,功莫大焉地摸索著舉起茶杯仰頭喝下,喉嚨裏暢快地一滾:怎麼樣?家庭、愛情、事業,我都替你一一算過,到底準也不準,咱們不日就見分曉。
林永哲鼻子裏出氣,忍住沒有當麵駁斥蔡生生。蔡生生哪裏是打卦,他完全是信口開河。事業有成,那是老套話了,就像人們見麵預測天氣,總是不會出離奇的差錯;所謂有鳳來儀,那倒是跟央歌的氣質有些合拍,但怎麼個“來”法呢,鬼知道!蔡生生不過是借譫語燒把火而已,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至於家裏有事,怎麼可能呢。他太了解伊姍了——她骨子裏有些膽怯,遇事多停在想象之處,再說,一個缺乏精神生活的人,是不大可能犯錯的——懷疑伊姍的忠誠,那是對自己眼光的汙辱。
這次出差回來,林永哲像以往一樣給她帶了當地的小特產,她一一說好並仔細地收起,林永哲拍了許多照片,他把照片下載到電腦上,伊姍站在一邊看,一邊聽他講解每張照片所關聯的背景與當地民情。
……有那麼一會兒,林永哲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在屋子裏發出空蕩蕩的回音,似乎他完全是在自言自語,他回過頭,發覺伊姍走神了——眼睛盯著顯示器,裏麵一片空洞,像久無人居住的房間。
伊姍。林永哲喊她。
嗯?她突然回過神來,身子低下來一點,用手指著屏幕上林永哲騎在身下的一頭犛牛:它身上一定很臭吧?
除了上述的那一個瞬間的走神,伊姍其它還有什麼不對勁嗎?林永哲認真地想了想。沒有什麼,伊姍就像是一樣家具,一件衣服,她或許會落些灰,或許會起些皺,卻不會發生什麼質的變化。她不是樹,枯萎不了,也不會突然開花。她就是妻子,適合做妻子的那種女人。
蔡生生胡說什麼?一件不正確的事,真的有嗎。如果伊姍真的能發生一件不正確的事,林永哲願意祝賀她,而絕不幹涉她,真的……興風作浪之池,比之一潭死水,他寧可選擇前者,哪怕他在風浪中失去平靜的家庭之舟。
——林永哲沒有認真考慮蔡生生歪打正著的警示,這是他一貫以來的自信。
自信的男人,在社交場合,總是受異性青睞的,但家庭中,他往往並不那麼可愛,他過分地以自我為中心了,以至會完全忽略掉妻子的內心世界——這是很多知識分子男人的通病,在他們看來,妻子的那個大腦袋必定空空如也,空到足以靠日常生活維持住心靈的平靜。
2、中午,像一個勞碌而隨波逐流的母親似的,伊姍在城市的大小書店裏奔走。她在替那男孩尋找更新更多的動漫圖書,原先的那一紙箱,男孩已經開始看第二遍了。
伊姍久不逛書店,或許工作以後便再也沒有逛過。一個圖書館工作人員,在業餘時間再進入書店,那會有加班的嘔吐感。但雌性的力量是驚人的,為了那男孩,她真願意無償加班,她所索要的不是報酬,不需要任何回報,一種完全盲目的熱忱……
而真正踏進書店,伊姍這才知道,動漫圖書竟然是如此的猖獗與驚人,擁躉者如此龐大——那些半大的孩子,在十年左右過分呆板的初等教育之後,已經不願意再閱讀任何一本布滿鉛字的課外書了。圖說,圖解,圖秀。“圖畫”一馬當道,文字退避三舍。